西風鳴絡緯，不許愁人睡。《菩薩蠻·晶簾一片傷心白》

《菩薩蠻》

晶簾一片傷心白，雲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

西風鳴絡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①晶簾：水晶帘子。形容其華美透亮。

②雲鬟香霧：形容女子頭髮秀美。

③絡緯：蟲名。即莎雞，俗稱絡絲娘、紡織娘。夏秋夜間振羽作聲，聲如紡線，故名。

自盧氏死後，亡妻的影子總也不能從納蘭的生活中消失，而從這首詞中的「傷心白」、「成遙隔」、「愁人」、「去年」這些詞語中我們可以看出，這又是一首納蘭悼念亡妻之作。

中國文人，大多有傷春悲秋的情緒，而且秋天在古詩詞中往往象徵著死亡。在落葉繽紛、大地蕭瑟的時節，觸景生情，詞人難免愁心滿溢，恨不能收，追悼故人，涕泗橫流，痛斷肝腸。

「晶簾一片傷心白，雲鬟香霧成遙隔。」水晶帘子寂寞地晃出一片凄白孤清之景，而思念的人已是生死兩茫茫，香消玉殞，芳蹤杳然。「雲鬟香霧」化自杜甫《月夜》詩：「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納蘭用此指代自己深深思念的妻子。結合杜詩意境，此詞更添一番相思離別之痛。

納蘭遙想當年，玉兔西沉，夜語深深之時，妻子軟語溫柔，輕輕為自己披上溫暖的衣袍，兩人依在梧桐的陰影中相談甚歡，如葡萄架下牛郎織女的私語。此情此景，是如此溫馨閑適，「勝卻人間無數」。而今獨立寒露，聽著紡織娘在瑟縮的西風中鳴得凄切，卻沒有了紅袖添衣。「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相思成災，輾轉難眠，往事歷歷，伊人獨去，清淚在眼中翻滾欲出。直合易安《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此欲彼欲，都是無限惆悵哀慟纏綿心中，訴無可訴，只任柔腸百轉，無限思量欲化成淚。

「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風姿卓絕、多情溫柔的納蘭，想著曾經美好的時光，終是淚流如雨。此處「只是」、「如何」二詞形象地表達出世事難料、無可奈何之感。僅僅過了一年，卻是天人永隔，讓沉浸在幸福中的納蘭一時不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而周遭寒冷的空氣，眼眶中晃蕩的水汽，都在殘忍地訴說著事實。納蘭只能被迫接受現實，而又心有不甘，只能傷痛地低語：「只是去年秋啊……」

此詞意境哀婉，字裡行間灼灼真情天然流動，用極簡之語平常地道眼前之景，直率地抒胸中之情。納蘭運筆如行雲流水，毫不沾滯，任由真純充沛的感情在筆端自然流露，出色地用自己的感受來感動讀者，讓人置身其中彷彿自己就是那個惆悵客，心間萬種凄婉百轉千回。

納蘭詞就是如此動人，因為他的用情至深而又用情至真，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納蘭詞善用白描手法，魯迅說白描法「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此詞就完美地用了白描，用語樸素，情真意切。

清代詞人況周頤曾說納蘭詞「一洗雕蟲篆刻之譏」，「純任性靈，纖塵不染」。納蘭真情得人如此推崇，並由此交得知己顧貞觀、陳維崧，「自古文人相輕」這句話在此卻是不適用了。由此也可見納蘭的不一般。

納蘭的頭銜甚多，與曹貞吉、顧貞觀合稱「精華三絕」，被譽為「滿清第一詞人」，有人甚至把他同「千古詞帝」李煜相提並論，「或謂是李煜轉生」。中國詞壇悼亡詞甚多，唯納蘭獨樹一幟，還形成了「家家爭唱飲水詞」的局面，毫不遜色於那個一賦引得洛陽紙貴的左思。如此成就，個中緣由從此《菩薩蠻》詞中可略見一二，重要的還是「真切」二字。

遇見納蘭詞

「王國維：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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