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搖的邊界：銀翼殺手2049
多麼高貴的理性
多麼偉大的力量
多麼優美的儀錶
多麼文雅的舉動
在行動上多麼像一個天使
在智慧上多麼像一個天神
宇宙的精華 萬物的靈長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影片《銀翼殺手2049》在類型上被定義為科幻電影，它宏大的科幻世界觀設定和反烏托邦題材吸引了很多「慕名前來」的科幻影迷。但對於我這樣甚至沒有看過原著（《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的人來說，觀影之餘不免在心中存了不少疑惑和迷茫，但這種疑惑和迷茫並不無道理。對我而言，《銀翼殺手2049》的整體氣質和基調就是質疑和反思，影片建立在並未到來的2021年，這樣的時間設定就使故事難以預料，且複製人、賽博朋克、後人類主義等等一系列「姑且為之」的概念，讓我感受到世界變化之快，很多事情的「概念」已然跟不上新事物萌發的速度。那麼，由人工智慧提供智力，現代生物技術提供外表的一種新的生命形態之於世界是怎樣一種存在。我想，影片要我們討論的並不僅僅是人工智慧是為人的問題，更要我們反思在文藝復興後所產生的人與非人的界限是否是亘古不變的。顯然人類已經學會用數據的、科技的、具有效率的眼光去審視人工智慧，但是否同樣學會了用人文的、政治的、倫理道德的視角去對待這樣一種新的生命形態，對待同類乃至自己。影片提出的思考可能在近幾年內還不能給出一個公認的答案，但這樣的質疑和反思很有可能避免了35年後那有可能發生的難以預料的悲劇。
早在30年前，我們評判人工智慧是否為人的標準是他們是否具有人類的感情，是否能產生像孟子說的被稱之為「人之四端」（惻隱、羞恥、辭讓、是非）的基本倫理道德。在男主K看來，如果複製人是能夠被生育的，那麼他們也會像人類一樣具有靈魂。但是被認為沒有靈魂卻並不影響其產生人性，在兩部《銀翼殺手》中，複製人不僅具有人類的普通情感，還能夠對同類產生移情，對仿生人產生共情，就算是最為冷酷的女秘書Luv也在華萊士解決一個複製人實驗品時留下了眼淚。這些被認為是人類的奴隸且理應被追殺被消滅的生命存在甚至具備某些人類獨有的高級情感，這讓他們顯得比人類更具有人性。因此，情感已不能作為人與非人的判斷標準。影片中另外一個重要的設定：人和非人的的判斷標準是――是否擁有真實的記憶。自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以來，記憶被認為是由每個獨特個體的成長經歷所形成的，記憶的獨特性塑造了不同的人格，因此記憶往往能夠代表一個人的獨立人格和意識。影片中的安娜是狄卡女兒的複製人，她擁有人類真實的記憶，她之所以說K腦中的記憶是真的，是因為這個記憶確實來源於人類，它來源於一段真實的童年經歷，只不過不是K親身經歷的罷了。依稀記得2009年的高考作文題目《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是中國高考第一個具有科幻性質的作文題目，說起記憶移植，有時我甚至會有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不是真的，有些像是童年發生的事，有些又像是夢裡面的事，但我從未質疑過它們不屬於我，我從未想過它們是不是被移植到我腦中的，這是由於技術受限，科技還沒有在我成長的時代賦予記憶移植的可能性。但是，隨著數碼技術的發展，人和智能機械融合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記憶能夠實現移植，我們原以為是真實的事情可能從未發生，從未發生過的事也可能會在一出生就被植入，被認為是理所當然。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記憶也是假的，那麼人類怎麼證明自己生而為人？反之，記憶如果不屬於我，難道就可以證明我並非真實的存在嗎？
顯然記憶的真實性和移情的能力在科幻語境下都已經不能作為判斷人是否為人的標準了。阿爾法狗已經在一個自古就被視作為一種藝術的領域（圍棋）打敗了人類的智慧，這就說明能夠超越人類的智慧已經被演算法和程序製造出來，人類「宇宙的精華 萬物的靈長」的地位岌岌可危，我們很難說情感沒有被未來演算法和程序創造的可能。在這樣的時代下，人與非人的界限到底是什麼尚不能給出定論。
若是人類最終找到這個界限，我恐怕這未必是件好事，也許殘酷的歷史會再次上演，恐怖的法西斯主義和種族歧視會捲土重來。《銀翼殺手2049》何嘗不是在以史為鑒，給我們當頭一棒，為我們意想不到的災難拉響警報――面對這樣的科技造物，人類到底應該持有怎樣立場是值得我們反思的問題。在我看來，電影之所以能夠在當下產生共鳴，是因為它的世界觀設定，故事發生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時代，社會階層的極巨分化和階層固化隨之而來，萊華士這樣有壟斷性質、具有權勢的大公司將主角K置於社會系統的邊緣。而我們每一個人何嘗不是這個大時代下的一個微小個體，我們的命運很多時候都會遭到時代浪潮的無情拍打。電影的原著《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寫於1968年的冷戰時期，那是一個不得不劃分敵我的時代，被劃分為「非人」的陣營中，就不得不承受極端暴力的對待。然而在現在這樣一個自詡民主、法制越來越健全的現代文明社會，仍然會讓我們有突然被劃分為「非人」而慘遭非人對待的恐懼。這就讓我們反思：自文藝復興以來，人類自詡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這一命題的有效性，同時也讓我們質疑人與非人的界限是否真的有那麼重要？它是否是真的天經地義，亘古不變，不言自明的嗎？
TAG:漱口盂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