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6夜讀：唐詩里的明月光】還我煌煌大唐(上)

原標題：【976夜讀：唐詩里的明月光】還我煌煌大唐(上)

錄製：夏林

一

杜甫去世之後，唐詩就慢慢進入了它的第三個階段——中唐。

唐詩的歷史，前文說過，很像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它一般被分成四段河道：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大家從名字就能一眼看出來，高潮在中間。

而接下來我們要聊的，就是發生在這一段時期里的一個事件。準確地說，這是一場持續了數年的系列戰爭，我把它叫作「三大戰役」。

詩歌的史話，怎麼會和戰爭有什麼關係呢？

事實上，這三場戰役，牽連到了許多詩人的人生命運。韓愈、白居易、元稹、劉禹錫、柳宗元、李賀、王建、姚合……當時幾乎所有的一流詩人都參與到了這場戰爭之中，為它寫出了許多作品。有的詩人甚至還擼起袖子，親自騎馬上陣。

有趣的是，這些詩人的年紀不同、個性不同、三觀不同、政治派別不同、人生境遇也不同。有的人當時仕途很順利，在朝中做大官；有的則失了勢，正被流放邊陲；有的人熱情外向；有的人沉默內向；他們寫詩的風格也不同，有的通俗，有的古拙，有的怪癖，有的魔幻。

但不約而同的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觀點都出奇的一致：這場戰爭，朝廷一定要打贏！

這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呢？讓我們先從一個詩人的死說起。

二

這個死去的詩人叫作武元衡。

他有一個很特殊的身份——當朝宰相。武元衡死得很慘，是被人刺殺的，連頭都被割掉了。

謀殺武元衡的，究竟是什麼人呢？是誰和他有這麼深的仇恨呢？

答案是藩鎮，也就是武裝割據的軍閥。他們和武元衡結仇，乃至鬧到要當街殺人，有一個很長的過程。

長安大明宮裡，有一個青年人發出了一聲大吼：「朕，已經不能再忍了！」

這個人，就是新繼位的皇帝，二十八歲的唐憲宗李純。

一個人站了出來：「我能幫你！」這個人，就是武元衡。

這個人，可以說是爺爺唐德宗留給他的。

看到這個人在身邊，唐憲宗對平藩增加了信心。

於是，在一番醞釀之後，年輕的皇帝悄悄啟動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全名叫作「效法祖先中興大唐選擇性打平幾家藩鎮以震懾其餘重樹中央權威的作戰計劃」。

這名字太長了，讓我們簡化一下，稱它為「殺雞儆猴」行動。「三大戰役」里的第一戰就此打響了。

三

很快地，第一隻「雞」出現了。他的名字叫作劉辟，職務是四川軍閥。

看準了形勢的憲宗派大將高崇文出兵，攻打西川。劉辟一敗再敗。經過數月鏖戰，平叛大軍攻克了成都，抓住了想跑到吐蕃的劉辟，拉到首都處斬。窩囊了幾十年的朝廷，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講了這麼一大通，我們的宰相、詩人武元衡還沒上場？別急，他出場在後面。

高崇文獲勝後，接替劉辟當了西川節度使。但這位仁兄只懂打仗，行政管理能力不行，而且很貪財，大肆搜刮。憲宗皇帝就派他信任的武元衡到四川去，接替高崇文。

皇帝還特意送給了武元衡寶刀和飛龍廄馬：去吧，我看好你！

武元衡接手四川後，治理得很有成績。而且，他作為一派詩歌宗主，在四川天天搞詩歌沙龍，讓蜀地的詩歌進入了一個小小的黃金時代。

那幾年裡，每逢佳節，四川的詩人名流們就聚集在武元衡的沙龍，吟詩作賦，這其中還包括唐朝著名才女、名妓薛濤。武元衡在這段時間裡寫了足足四十多首詩，佔到了他存世全部詩歌的五分之一。比如：

蜀國春與秋，岷江朝夕流。

長波東接海，萬里至揚州。

讀他的詩，能感到一種和普通文人騷客不一樣的粗獷的豪情。

四

如果武元衡一直待在四川寫詩，就不會和藩鎮結下深仇了。

然而皇帝的「殺雞儆猴」的行動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在殺了第一隻「雞」——西川節度使劉辟之後，皇帝又連殺了兩隻「雞」——夏綏節度使楊惠琳、鎮海節度使李錡。

幾乎在拿下李錡的同時，憲宗順手又殺了一隻雞，叫作昭義節度使盧從史。他跟著朝廷討伐李錡，卻陽奉陰違，從中各種搗鬼，搞小動作。憲宗便決定除掉他。這人喜歡賭博、炸金花，憲宗就派人約他炸金花，然後當場生擒，押送長安，不久後貶死。

一連四戰四捷，殺了四隻「雞」，朝廷聲威大振。被藩鎮折騰了半個世紀的大唐王朝，有希望上演大國崛起了，民眾也看到了統一的希望。

當時，有一個名叫元稹的詩人，用詩歌記錄了這時人們的心情。

我們通常覺得他是個風流才子，只會寫情詩，其實他也寫了很多關心時事的詩。此刻，他就興奮地寫了一首長詩，送給好朋友白居易，名字叫作《箭鏃》，有這樣幾句：

不礪射不入，不射人不安。

…………

會射蛟螭盡，舟行無惡瀾。

他要把長箭的箭頭磨鋒利，射死蛟龍，讓它們再也不能興風作浪。

白居易看到這首詩後，也回了一首激昂的《答箭鏃》：

何不向西射，西天有狼星。

何不向東射，東海有長鯨。

白居易還說，這麼珍貴的箭，要射就要射那些最壞的大人物，不要射蝦兵蟹將，不然白白浪費了好武器：

胡為射小盜，此用無乃輕。

徒沾一點血，虛污箭頭腥。

五

現在，三大戰役的第一場：「殺雞」行動已經大獲全勝。唐憲宗信心大漲，準備對勢力更強的「猴」動手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外兩個藩鎮：一個叫淄青、一個叫淮西。

這兩個藩鎮搞獨立王國幾十年了，從憲宗的爺爺輩起就跋扈不臣。那裡的人民都已經習慣了他們的統治了，幾乎只知道有藩鎮，不知道有朝廷。

大家都盼望著把這幾個硬骨頭啃下來。那麼，滿朝文武之中，讓誰來擔當大任去啃這幾塊硬骨頭呢？憲宗想起了四川的武元衡：回來吧，幫朕打贏這場戰爭！

三大戰役中的第二戰「淮西之戰」就這樣爆發了，平叛的總指揮就是詩人宰相武元衡。在他的調度下，十萬部隊和吳元濟展開了決戰。

這一仗打得很苦，雙方互有勝負，慢慢變成了持久戰。吳元濟眼看獨木難支，要尋找幫手了。

他找到了兩個狠角色做幫手：一個是成德節度使王承宗，一個是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為什麼後兩人願意出力呢？因為他們唇齒相依，如果吳元濟被朝廷收拾了，他倆隨後也危險。

危急關頭，三人聚在一起商量，可無奈智商捉襟見肘，誰也想不出好辦法。最後他們決定去問禪師。

「大師啊，現在朝廷要打我們，那個混蛋武元衡不停地進攻，我們該怎麼辦啊！」

禪師沉默了半晌，緩緩從座位下面摸出一支箭來。

吳元濟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一支箭很容易折斷，一捆箭就折不斷，我們三個必須抱成一團，共同對付武元衡？」

禪師搖搖頭，說：「我的意思是：賤！平時讓你們犯賤！現在傻眼了吧！」

禪師不肯指點迷津，但這三個人不願坐以待斃。他們一番密謀之後，打出了三張牌：

第一張牌，叫作「牽制」。負責出手的是李師道。他派出部隊，打出旗號：「堅決支持朝廷討伐吳元濟。」實際意圖卻是牽制朝廷的部隊，隨時可以從旁側搞事。

第二張牌，叫作「燒糧」。《三國演義》里就常常這麼干，曹操就是用這一招陰掉袁紹的。現在李師道也效仿了一把，偷襲了朝廷囤積錢糧的倉庫，一把火燒掉錢、帛三十多萬緡匹，糧食三萬多斛。據說李師道還收羅了一批黑社會，準備到洛陽去搞暴動，製造群體性事件。

第三張牌，叫作「求情」。向誰求情呢？其中之一，就是這一次平叛的軍事總指揮武元衡。一句話，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互相留有餘地多好，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呢？

王承宗派出了一個能說會道的牙將當說客，來到京城中書門下，找到了宰相武元衡。他對武元衡各種利誘威脅，並揚言：「得罪了我們，要你的好看！」

武元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回答了他一個字：「滾！」

說客被轟了回來。軍閥們還不死心，又使用他們有限的智力，打算搞離間計，弄了一批寫手造輿論，還給皇帝寫告狀信，講武元衡的壞話，說他貪污腐敗、居心叵測、道德墮落、從小就偷看女生洗澡之類，每天給朝廷狂寄一百封，把當地的A4紙張都寫漲價了，可一點用都沒有，皇帝完全不理睬。

這三個軍閥真的急眼了。再這樣下去，淮西就要被打破了。他們終於取得了共識：

就咱們這智力，也乾脆別用計了，終歸不好使。咱們還是用自己的老本行吧：

殺！殺掉武元衡！製造恐怖！

殺了他，平叛大軍就沒有主將了，皇帝這小年輕就會慫了。殺了他，就可以讓朝廷里主戰大臣都嚇破膽，誰也不敢再主張打我們。

李師道、王承宗找來了頂級殺手，拍出了一千萬現金：「去，把那人的頭給我拿回來。」

於是，六月三日，一代詩人、宰相武元衡橫屍路旁。

生前，他曾寫道：「報主由來須盡敵，相期萬里寶刀新。」武元衡沒有看到勝利的那一天，但他兌現了自己的誓言。

武元衡的死，轟動了朝野，也牽動了無數詩人的命運。

接下來的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明天的976夜讀唐詩里的明月光中，興波會繼續為大家講述接下來的故事。

以上節目內容選自《六神磊磊讀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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