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親戚究竟能有多壞

看了公眾號「周沖的影像聲色」最近的一篇文章---《壞親戚可以壞到什麼程度》，頗有感觸，所以想在這裡寫一篇類似的文章。

因為我是一名中醫師，每天接觸到的人大部分都是病人，其中大部分又都是慢性病人。

有一天，我的診所來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個子不高，非常非常的瘦，而且嘴唇乾裂，說明脾胃不調。

面無青色，說明疾病沒有疼痛，但神情低落，一定受病困擾已久。

走路有些外八字，說明平衡感不好，小腦要麼發育受到影響，要麼有外傷史。

他坐下後，說，大夫，我這個病不好治啊，都已經二十多年了。尿頻，腹瀉，出個門到處找廁所，不敢坐長途車，經常頭暈，渾身沒勁，感覺像半個廢人。

我讓他伸出舌頭來看，舌苔厚重粘膩，說明脾胃虛寒已甚，舌體肥大，說明脾不化濕，水濕邪駐。

我問，這種情況二十多年了，那麼之前體質怎樣呢。

這個男人沉吟半晌，說到，跟您說吧大夫，我小時候身體非常非常好，隨著這兩年身體感覺越來越差，我也開始思考原因，讀一些醫學方面的書。

於是他打開了話匣子，敘說了自己的經歷。

他說，上小學時，身體非常強壯，小學六年級個子就長到了一米七，常和班裡十幾個男生玩打架的遊戲，他一個人一波，另外十幾個人一波都打不過他，是孩子王。

而且學習成績非常優秀，他說真不是吹，那個時候每次考試都拿全學區十幾個小學的第一名，小學一年級就當了班長，還有少先隊中隊長。父母經常在親戚面前炫耀，覺得非常有面子。

在上六年級時，他得了中耳炎。

他的大姑，親大姑，是一個婦科醫生，告訴他的爸爸，也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多打青黴素就能好。

於是爸爸帶著他和這份口頭的「處方」，去一個診所開了十針青黴素。

十針打完後，中耳炎不見任何好轉，而且他爸媽聽人說青黴素打多了不好，於是便想放棄這種治療方案。

他的大姑知道後，馬上跟他爸說，藥效還沒到呢，再打十針吧。

老實巴交的父親又相信了自己的姐姐，給孩子再開了十針青黴素。

這十針打完後，他出現了一些癥狀，精神大不如前，而且嚴重尿頻，腹瀉，經常上著課就要去廁所，又不敢跟老師說，於是經常憋著。

他爸跟大姑說了情況，沒想到大姑說，還繼續打吧。不過這一次語氣明顯沒有前兩次堅定。

他自己提出，不想再打了，而他的父親這一次也沒再相信自己的姐姐。

但從此以後，尿頻和腹瀉就一直伴隨他，嚴重影響了學習生活。去不少地方看過，都是開治尿頻和腹瀉的葯。有時候吃藥吃得出現了尿瀦留和便秘。停葯以後癥狀繼續。

學習從此開始力不從心，總感覺渾身沒勁，不想動。六年級上半年還拿過全學區第一的他，小升初考得很差，只上了一所很普通的初中。

他六年級時身高就長到了一米七，但從那開始再沒長過身高，到現在仍然是一米七。

作為一名中醫師，我是一直反對濫用抗生素的。但對這種可能涉嫌故意的濫用抗生素，我除了在這裡寫出來還能做什麼呢？

青黴素如果選擇肌肉注射，因為針管的容積小，藥物只能被稀釋成幾毫升液體，濃度大，所以藥物對局部的刺激性很大，疼痛明顯。

為此，在國內曾普遍使用苯甲醇作為配合青黴素肌注的局部止痛藥。但由於苯甲醇對肌肉產生毒性副作用，曾造成我國很多兒童出現「臀肌攣縮症」，甚至跛行、致殘，因此目前青黴素很少肌肉注射給葯。

我的這個病人，在短期內大量肌肉注射青黴素，而且九十年代國產青黴素純度不夠，有很多雜質，肌肉注射不像靜脈注射一樣，可以很快把雜質代謝排出體外，肌肉注射是血管外注射，藥物靠血管壁吸收，雜質是無法被吸收的，只能永遠留在體內，慢慢釋放。

青黴素屬於廣譜抗生素，也就是有害菌有益菌一起殺，我的這個病人出現尿頻和腹瀉的情況就是因為青黴素殺死了尿路和腸道里的有益菌，正常菌群遭到破壞，出現了病態反應。

而且，由於他在短期內大量注射，對機體細胞也構成了破壞，破壞了機體生長發育的能力，以及免疫力。

從中醫角度來分析，他體內的陽氣被破壞，造成了脾陽虛，脾不化精，所以身體無法得到足夠營養。脾土不能制約腎水，導致水濕泛濫。

有時候，親戚真不如一個知心好友。 如果你有錢，孩子有出息，最好不要在親戚面前炫耀，因為有時候不僅僅是引來羨慕那麼簡單。

再來分享一個故事。

我的一個學生，爺爺奶奶共有七個孩子，五個兒子，三個女兒。

那個年代，拉扯大這些孩子不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他們這一輩，十幾個孫子孫女，爺爺奶奶也都帶過，而他，因為父母在縣城工作，所以是跟爺爺奶奶時間最長的。

爺爺一直身體不好。

在他上大學的時候，寒假回到家，父親面帶笑意地告訴他，你看你不聽話，老想回來重新複習參加高考，把你爺爺氣死了。

他愣住了，然後馬上明白，失聲痛哭。邊哭邊說，還不如去找爺爺。

沒想到他父親聽了以後破口大罵：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你死了我們怎麼辦，你的責任是我們。

後來從其他親戚口中得知，他的爺爺是兩個月前去世的。他父親讓大家不要告訴他，是因為兩個月後就要放寒假了，現在回來一趟多花一百多的路費。

他問爺爺是什麼病死的，沒有人能告訴他，因為爺爺生病後都沒去過醫院，一直都是讓村裡一個醫生來家裡輸液。他們村離縣城只有十五公里，離省城只有二十多公里。交通也很方便。

過年的時候，全家人去給爺爺上墳，奶奶在爺爺墳前大哭，一個姑姑也開始哭，他的父親和叔叔馬上大聲地勸阻，別哭了都別哭了。他說他很奇怪，上墳為什麼不讓哭，而且是剛剛離世的老人。

在淚眼朦朧昏昏噩噩地扶著奶奶離開墳的時候，他聽見背後有人在笑。

幾年後，他的奶奶也卧病在床。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出帶奶奶去醫院看看，得到的所有回復幾乎都是，老了，看不好了。

他的母親背後訓斥他，那麼多人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以後不能再提這個了。你的責任是我們。

他的一個表哥，做醫藥代表的，曾當著眾人以和藹又教育的口吻對他說，不讓再說這個了啊。他問這個表哥，那到底是什麼病呢，他的表哥想了一下含糊地說，可能是有點……老年痴呆。雖然他的奶奶這時頭腦還非常清晰。

奶奶身體癱瘓，生活需要有人照料，於是五個兒子輪著照看，一個月換一家，三個女兒經常過去照顧一下。

表面看起來似乎非常正常，但是他聽他一個姑說，奶奶在一個叔家的時候，有一次餓得都哭了，拿出十元錢，讓他叔去買點餅乾吃，他叔就把錢接過來了。

他還聽說，一次奶奶對那個叔說，叫你大哥來吧。那個叔不耐煩地喊，叫我大哥來幹什麼？奶奶說，來埋人。

奶奶在他爸家的時候，他親眼見過，奶奶動不動就被他爸大聲呵斥。他說，這還是有他在場的時候，他爸肯定怕他將來也跟著學，收斂一些的時候。

一次過春節，奶奶輪到他爸家，他也在家。

過年的前一兩天，奶奶跟他爸說，去叫你姐姐吧。他爸大聲到，叫我姐幹嘛？奶奶跟一個平時被呵斥慣的小孩似的，低聲到：叫你姐姐……來給我洗個澡。

他爸的聲音更大了，大得能震碎玻璃，雖然奶奶耳朵一點都不聾：怎麼光洗澡啊，前段時間不是剛洗了嗎？

他馬上帶著哀求的語氣，求他爸，因為他也是被他爸嚇大的。

他向他爸哀求到：我給奶奶洗吧，我給奶奶洗吧，過年洗個澡不是應該的嗎。

他爸雖然答應了，但嘴裡還不停地訓斥奶奶。

給奶奶洗完澡後，他的母親扔給他一條奶奶的褲子，以嘲笑的口吻說，這是昨天拉的，你給洗了吧。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媽知道他平時有潔癖，才以這種口吻來說話。但因為是自己最親的人的，他一點都不嫌，馬上拿起來洗。

時間一天天過去，有一天，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快回來吧，你奶奶病重，快點啊，晚了別怪沒通知你。

他立刻有種不祥的預感。等跌跌撞撞趕到老家的時候，發現門口已經掛上了白色的吊籠，衝進去，奶奶早已經被放到了棺材裡。

放聲大哭，事實出乎他的預料。既然幾個小時前還活著，幾個小時後就已經這樣了，難道一切都是準備好的嗎？

問奶奶什麼病死的，幾年前的情景又一次重現，沒有人能回答出是什麼病，只聽到有人說連發幾天高燒。

又是這樣，連發幾天高燒都沒往醫院送，這時家家都已經買了車了。這幾天大家都在幹什麼，看到一切就緒的殯葬用品他似乎明白了。

後來，在奶奶臨死前的小床上，他只發現了幾個葡糖糖注射液的盒子。

他跪在靈前，泣不成聲，而父親叔叔們在另一個屋喝茶聊天。

這時聽到他爸說，我的最大愛好就是旅遊，以後沒咱娘累著了，我得更多出去看看。還給別人展示以前旅遊時拍的照片。

突然，聽外面有人喊到，弔孝的來了。馬上，他聽到父親在後面發出了一種很彆扭的哭聲。往後扭頭，剛才聊天的人們已經都跪在後面開始哭了。弔孝人走了以後，他們又都回到了座位上。

當晚守靈，父親和幾個叔叔竟然在靈前喝起了酒，而且父親和一個叔叔竟然為勸酒發生了口角。

晚上十二點，全家人一起跪到院子里燒紙，邊燒邊有人說，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啊。又有人說，給你們燒這麼多錢，和我爹一塊兒旅遊去吧啊。然後又有人調侃說，注意看著哪天限行啊。然後他爸說，沒事，反正有十二分呢。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他說，奶奶死前一定經歷了難以想像的痛苦，現在九泉之下看到兒女們這樣，更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送走了奶奶，他發了一個誓言，一定要學醫，學好中醫。

我相信，這樣的悲劇，並不是個案。很多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而且自認為沒有可能再發生改變的人，會把錢看得比生命重要，但其實可能有一個前提是別人的生命。這些人會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兄弟發生口角，爭吵，甚至反目。

而且，這些人是沒有至少缺乏感情的，我的這個學生說，奶奶去世後，他的父親都不敢看一眼，而且以後一個人也不敢住奶奶去世的那個屋子了。

有句話說得好，高層社會人捧人，中層社會人擠人，底層社會人踩人。

生活在底層並不悲哀，好多人都是從底層爬上去的，悲哀的是失去了向上爬的勇氣，而且還把正在向上爬的人拽下來。

這其中，又有相當一部分，在外人看來絕對都是老實人。因為這些人性格怯懦，絕不敢在外面惹事生非。把在外面受到的屈辱全部壓在心底，然後，回家釋放在相對來說沒有危險的人頭上。

相對來說沒有危險的人，就是自己的親戚。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些壞親戚可以壞到出乎意料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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