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畫記：茂陵石刻

今天咱們再說說陝西茂陵博物館的石刻吧。

下面是我畫的簡筆畫：

茂陵是漢武帝的陵墓。但是，茂陵博物館其實建在離茂陵封土有一定距離的「霍去病墓」處。我們看到的石刻，據說原來也是擺放在這裡。

首先說說這個「霍去病墓」究竟是不是霍去病的墓？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撲朔迷離，咱們從頭說起。最早記錄霍去病墓的是《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霍去病）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冢象祁連山。」《漢書》記載類似，但是都沒有提到石刻什麼事。最早提到石刻的是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姚氏案：冢在茂陵東北，與衛青冢並。西者是青，東者是去病冢。上有豎石，前有石馬相對，又有石人也。」《漢書》顏師古注與此說也相近。然而，清順治十六年（1659）和乾隆元年（1736）的縣誌上一直把今天的「霍去病墓」稱為「石嶺子」，似乎和霍去病沒有關係。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時任興平知縣顧聲雷邀請陝西巡撫畢沅題寫碑文，確認石嶺子就是霍去病墓，並於次年重修縣誌。他有兩點理由，一是顏師古記載的石刻，只有這座山有。二是當地人把這個山稱為祁連山。「石嶺子」也稱「石嶺廟」，據學者考察，當地人也稱之為「石連山」，與祁連山讀音相近。

茂陵圖，清乾隆四十二年顧聲雷修《興平縣誌》卷二十五，圖片來自：賀西林.「霍去病墓」的再思考[J].美術研究,2009(03):41.

看起來證據充分，但是疑點卻很多。就在顧聲雷版本的縣誌中，兩次出現這一山丘，標示卻不一樣。據前人記錄，「石嶺子」以北不遠，還有一個墓，上有康熙三十六年碑，記載這個墓是霍去病墓（考古鑽探表明，這裡確實有個墓）。顧聲雷認為是搞錯了，因此他才出馬糾正。據調查，有當地民眾表示，石嶺子以南還有一個墓，才是霍去病墓，北邊那個是衣冠冢。這個山丘上原來有一座廟，墓葬封土的最上面蓋一座廟就很奇怪了。這個山丘歷史上不僅比周圍墓葬都要大，而且從位置上看，周圍墓葬都要拱衛它，如作為長輩的衛青墓反而要拱衛晚輩霍去病墓，這個也很奇怪。總之……這個問題的複雜性不好把握。

興平縣圖（局部），清乾隆四十二年顧聲雷修《興平縣誌》卷二十五，圖片來自：賀西林.「霍去病墓」的再思考[J].美術研究,2009(03):41.

那如果石嶺子不是霍去病墓，是什麼呢？很多研究指向了——仙山。有早期對茂陵進行研究的學者認為，這座山形狀很像博山爐。而模擬祁連山也與漢代追求升仙永生的思想有關係（祁連山和昆崙山的關係又是一個話題了）。這種觀點猜測，石嶺子不是墓葬封土，而是人工假山，是茂陵的組成部分。也有折中觀點認為這是霍去病墓沒錯，但是模擬祁連山是為了象徵仙山。

「霍去病墓」老照片，法國維克多·謝閣蘭1914年3月6日拍攝

現有材料研究這一問題還有幾個困難。一是山丘形態變化太大。三十年代學者去勘察，還表示這個霍去病墓比周圍的山頭都要大，要是看之前的縣誌上的圖，就發現不是大的一星半點兒，而且長得還很奇特。現在去看，大小和周圍差不多。二是石刻擺放位置被改變。現在的石刻都被博物館保存了，當時也沒有留下擺放原樣的記錄，加上有些附近村民把石刻轉化成了家裡的碾子、磨盤、井蓋之類。

問題的是非還要交給考古專家進一步研究了。但是目前對於茂陵石刻的解讀，因此分出兩個方向：一是紀念霍去病的赫赫戰功，一是表示仙山境界。

舉例來說，表示戰功紀念最著名的莫過於「馬踏匈奴」石刻了。這個石刻一眼看上去就看到馬，因為馬頭特別大，超出一般的比例。而且腿特別粗。這樣整個重心就向前傾，前蹄就好像很有力。然後就看到馬下面其實還有一個人物形象，一手持弓，一手持箭，面孔誇張。所以學者認為，好像是馬踩踏著一個匈奴人，來紀念霍去病抗擊匈奴勝利的戰功。

同一個石刻，在另外一派的解讀中，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首先，漢武帝向西域求馬，被認為是可以升仙的天馬。因此茂陵多有石馬可能是和仙山的氣氛有關，而人物形象與動物交錯，在先秦多有出現，比如虎食人卣一類圖案，被認為是原始巫術的一種，也是和靈魂登遐有關係。類似的在茂陵石刻中還有人熊相抱、怪獸食羊等等。這些石刻都是祁連山（或昆崙山）的標識。

怪獸食羊石刻，2018年拍攝於茂陵博物館

1933年馬子云拓印的怪獸食羊石刻拓片，圖片來自：郭偉其.紀念與象徵:霍去病墓石刻的類型及其功能[J].美術學報,2010(04):50-59.

下面是我的胡說八道了。如果這座山長得像博山爐的話，那少的東西就是煙霧繚繞的雲氣了。我們喜歡看雲彩，除了對頸椎有益處以外，還因為雲能夠時而像什麼東西，時而又變幻成另外的。有專門從事雕塑的學者撰文指出，石刻選取堅硬而不易雕鑿的花崗岩應該是有意為之，就是為了因順石性之本然。因此石刻形象都在像與不像之間，但是神完氣足，生命力充實飽滿。若隱若現，亦真亦幻的感覺，可能正是仙山崑崙所指的混沌狀態的視覺表達吧。

最後，無論如何，我特別感謝漢武帝的是，相傳因為他派遣張騫出使西域，然後引進了——石榴！！啊啊啊啊讚美聖明天縱的漢武大帝！！

參考文獻：

［漢］司馬遷 撰；［南朝宋］裴駰 集解；［唐］司馬貞 索隱；［唐］張守節 正義：《史記·卷一百一十一　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中華書局，1982年11月，第2版，第2939-2940頁。

［漢］班固 撰；［唐］顏師古 註：《漢書·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霍去病》，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1版，第2489頁。

馬子云.西漢霍去病墓石刻記[J].文物,1964(01):45-46.

傅天仇.陝西興平縣霍去病墓前的西漢石雕藝術[J].文物,1964(01):40-44+64-65.

賀西林.「霍去病墓」的再思考[J].美術研究,2009(03):32+41-44.

郭偉其.紀念與象徵:霍去病墓石刻的類型及其功能[J].美術學報,2010(04):50-59.

莊家會.人類學視野下的霍去病墓及其石刻[J].雕塑,2016(06):26-29.

金芃百. 石性本然[D].中央美術學院,2017.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