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劉瑜 當愛已成往事

劉瑜 當愛已成往事

1998年。

我向來對數字不太敏感,這也好像是我們家的傳統,比如,爹媽連我的生辰八字都沒記下來。

之所以記這麼牢靠,不是因為這個數字多刻骨銘心,而是因為1998年東北發大水了。那時候沒有手機,我在東北消失了半個月,真的是音信全無。為什麼去?打著暑期跟同學玩的旗號,去偷窺我的高三小男友。他上大學後不久就不要我了,但又沒明說,只是製造了不言而喻的狀態。我放不下,就非想去看看,看看他在什麼樣的學校朝朝暮暮,再看看他走路的樣子,看他笑的樣子……最終其實類似於漂洋過海去「抓現行」,按現在的話說,是去受虐的,因為結局已定。就是特想去,不去,我將不得安寧。

多情其實很坑人。我是在高三複讀的時候認識他的。從第一次高三敗下來,就是因為我晚熟,也就是本來在初中就該出現的少女懷春延遲到了高三。」高考」的小浪花,被各種糾結彷徨憧憬掀起的漩渦巨浪,淹沒得悄無聲息。

高考失利,是我一生的恥辱,也讓我如大夢初醒,一瞬間就從綠野仙蹤回到了人類世界。就像我前段時間說起的夢,毫不猶豫就幹掉一條腿的夢,這樣傻嗶嗶的事,我真的干過,我就是這麼對待第一次高考的。

可以想見,我是如何硬著頭皮頂著愧疚懊惱羞恥心,走進下一級的高三教室的。也是從那時起,我學會完美地把自己遊離於環境之外,任泰山崩於前,我自巋然不動。

新班級的同學竟然非常友善熱情,他們似乎很快就接受了我,就像我自始存在。而我,卻在真誠地愛著我的同學中間,時刻保持無法擺脫的清醒:我從不曾屬於這裡,他們的世界,沒有我的位置。那種被從前的世界甩出又在新的世界之外的痛楚壓抑憤恨,讓我保持著對未來目標的執著:總有一天走出去,總有一天趕上去。

我的憂傷與擯棄不了的清冷,吸引了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的注意。當然,他就是後來我的小男友。

我的同桌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姑娘,綽號「小胖」,是從別地來複讀的,性格開朗,家庭條件優越,很快與同學們打成一片。小男友就經常湊我們桌邊找小胖玩。

「不一樣」總在不經意間體現,比如,課間操復讀生不需要去。有一天,課間操鈴響了,同學們迅速跑出教室。他跑到我們桌邊時,偷偷塞給我一張紙條,寫著:嗨!朝我笑一下好嗎?

這幾個字,記到如今,已經23年。

那時,我很久沒有笑過了。

出操回來,他進教室,我抬頭,看到他在看我,就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一個甜蜜的小秘密,就在兩人之間生成了。

晚自習課間,我們在樓下看星空。我指著頭頂的天正中那顆,對他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我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他學習成績不太好,有時小心翼翼地試探我:要是考不上怎麼辦?我說:不可能。他說:只是如果,如果呢?我說:我一定能考上,沒有如果。

後來也有摩擦,我的捂不熱的狀態讓他有時不耐煩。高考前夕,我對他說:這幾天千萬不要惹我生氣,不然我這輩子就毀了。他也比較配合,我的狀態就比較好,甚至複習時猜到了一道大題。高考三天,有個晚上下漫天大雨,他把我放自行車后座上,用雨衣包住,送我回家。忘記了具體情形,卻記住了那場大雨。

我的分數不錯,他也超常發揮,得到了一所大學的橄欖枝。但改變,或許從我們決定各奔東西就已經開始了。等待入學的日子,是此生最為放鬆的時光,我如同花木蘭,終於能卸下鎧甲,穿上女兒裝了,但是,我的小男友,卻開始不溫不火,我們見面機會幾乎沒有了。

有一天,他要去他姥姥家,途中通常必然經過我的村莊,我老早就在路邊等著了。因為通信不便利啊,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不知道他會在哪一輛車裡,我只能選擇全程等待。那天飄著細雨,我站在村口的橋頭,穿著長長的青青的牛仔裙,撐著一把鮮紅的傘,面向每一輛自北向南馳來的車。潮濕的風吹起長長的裙擺和長長的頭髮,我想,那天我一定是極美的,我要讓他老遠就看到我美麗的樣子,然後無可奈何被客車拉走,離我越來越遠。一直站到中午,站到雨過天晴,站到確認沒有錯過任何一輛車中的他,我才悵然又有些得意地回家了。

不久通話,他告訴我,他那天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說1998年。那年我大二。高三有個要好的女生跟他同校,他們學校暑期開課早,正好跟我開學打個時間差。其實原本也不是特要好,但我那麼想去他學校,這個女生自然就變得極」要好」了。

從煙台去大連要坐船,學生們通常選擇夜間出發,在船上睡一晚,次日清晨就到了。第一次在暗黑的夜晚走行於大海中,完全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學生多睡在底層經濟艙,當船家提供的類似麻袋的東西作為被子蓋在身上時,再看看周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盲流,就有那麼一刻遲疑:我這是幹嘛?

大連地平線上帶著涼露的曙光,讓我心裡冷冷的。我們正好能趕上去餐廳吃早飯。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尋找,非常慶幸,真的就看見了他。他負責刷飯盒,他身邊有個女孩。

他們走出餐廳門,我扔下碗筷就跟了上去。我遠遠地看著,他把女生送回宿舍,又繼續向男生宿舍走,經過一棵細小的像小學生一樣的柳樹時,樹上一隻知了叫開了:知了,知了……他彎腰從路邊撿起一個土坷垃,把知了打跑了,繼續悠閑地前行,直到消失在宿舍樓里。他身後只有我一個人,卻一次都沒有回頭。

我後來甚至與他的新女朋友坐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同學刻意安排的。另外一個高中女同學與她同宿舍,我們打著看望老同學的名義,坐在了她們宿舍的床鋪上。

後來,我們還是見面了。我穿著一件特意為此行定做的裙子,坐在他下課後要經過的路邊大樹下看書。我成功地看到了他驚訝的表情。

他沒有過多抱歉,我也沒有過多憂傷,一切都大白天下時,只需要心照不宣。就像當初,只需要我朝他笑一笑,開始就開始了。

我在大連呆到沒有理由再呆,就回家了,回家前也沒給家裡打電話。在家門口,看到了老爸。老爸黑著臉,沒吭聲。我估計,他想打死我的心,在心包里沖了又沖。進家門,媽罵我:也不知道打個電話,東北發大水了!你爸以為你跟難民跑沒了!我趕緊裝作暈車撐不住的模樣,躺倒在暖暖的床上。後來聽到媽在院子里跟爸說:睡下啦,看著是暈車了。待我睡了一覺起床後,發現窗台上放了一支冰糖葫蘆。

仍然時不時想起高考夜晚時的大雨。我喜歡吃麻辣豆。有一天大雨,早晨他遲到了,進教室時頭髮褲腿全濕透了,走到我桌邊時,從懷裡掏出一袋麻辣豆,半點沒濕。高考那個雨夜,我就像那袋麻辣豆,被他結結實實裹在風雨之外。

曾經以為的永不忘記,沒有持續多久。不聯繫許久,我回老家,經過拐彎抹角打聽聯繫,再次見到了他。他女朋友不要他了。他幽幽地跟我說起他為她的跌跌撞撞,說起他為了見她一面,偷越高速路障礙網,在泥雪裡爬上高速公路等待的奮不顧身。看著他陷入回憶的深情的疼痛的模樣,我知道,他真的用心愛過那個女孩,而我,沒有得到過。我那青衣紅傘在風雨中對他的苦候,不過是一場幼稚的過家家。

他問我:如果我們沒有分手過,現在會不會在一起?我的口氣一如回答他當年關於高考的提問:不會。因為你不是我想要的人。

那時,雖然我並不明白生活的意義,也不明白人生的本質,但我知道,無論我想找一個對我好的人,還是與我志趣相投的人,他都不是。

後來,我結婚了,在老家請客,他帶著媳婦來了。他說不坐了,賀喜一下就走。我老公倒了一杯白酒請他喝,他沒推辭,我也沒阻止,看他們碰杯又一飲而盡。

那一杯熱辣的酒,傾倒出銀河水,在我們之間隔開了前世今生。

兩年後,我讀了《飄》:」夕陽下阿希禮騎著白馬走來,霞光為他的衣服披上了一層金光,斯嘉麗明白了,自己愛的不過是那件金色的衣裳。」我覺得,我一直都只是被我自己打造的充滿情節感的故事感動了,我愛的是那個心旌蕩漾的孤獨的年華里出現的少年的光芒。

20年後的今天,我在冷酷的中年危機中苦苦掙扎,習慣了無計可施時便冷眼遊離,竟然再次想起那段心性堅硬卻盈滿溫馨甜蜜的時光。

誰能說那不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戀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東籬下南山南 的精彩文章:

他可能是個騙子,但我依然希望他一切都好

TAG:東籬下南山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