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鈔票風波
文/王獻科
【作者簡介】王獻科，河南新野人，心系黎民百姓，關注底層人生。曾在文網平台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百餘篇(首)。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夕陽下去了，天邊飄移著一大片魚鱗似的紅雲，很快又漸漸暗淡下去，變成和夜色一樣的模糊不清。小河邊的楊樹鎮在淡淡的薄霧裡安然靜坐，四周是無邊的齊腰深的麥田，成熟的麥穗都鼓鼓地咧開了嘴，半露出金黃色的麥粒，空氣里散發出濃郁的麥香氣味和河水裡的魚腥氣息。
華二林澆完一分地菜園，挑著兩隻鐵桶從麥田中間的小路上走向自家的院子。雖然節令已進入夏季，但傍晚依然清涼怡人。
院子中央放著一張紅漆剝落的小方桌，幾把楊木椅子圍了一圈。華二嫂從煙霧瀰漫的灶屋裡端出一竹篩熱氣騰騰的白饅頭，放在桌上，又擺上碗筷。她一抬頭看見收工回家的丈夫，撩起圍裙角擦了一下額角上的汗粒，微笑著說:
「快點洗手吃飯吧。」又回頭向著正手腳不停的公公婆說:「你們也來吃飯吧。"
華老爹正拤了一把鮮嫩的青草丟給綣卧在楊樹下的一頭溫馴的小牛犢，那懶惰的小傢伙搖擺著尾巴驅趕著身上的蒼蠅，伸長舌頭卷了一把進嘴裡咀嚼著。華四媽躬著馱背的腰掃完牆根最後一片草葉，直起身走到大門口，向著正在河邊玩耍的兩個孫子大聲喊到:「大木，二木，回來吃飯一一"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蜻蜓一般飛了回來。
一家人圍坐在桌邊開始吃飯。華二嫂拿勺子往碗里盛飯，一偏臉忽然看見在城裡教書的大哥從小石橋上走回來。他早己撂了土地，帶著老婆孩子搬進城裡去住，一年很少回家，一定有什麼事情……華二嫂心想。
華大林徑直走到二林家的飯桌邊，二林忙站起來招呼大哥吃飯。而大林卻顯得神情恐惶不安，聲音沉重地向他們宣布:
「出大事啦!紅鈔票擔保公司老闆跑路了!」
二林頭腦嗡的一聲響，感覺到天塌下來了;華二嫂驚恐得魂飛魄散;華老爹華四媽沒上過學，不懂「跑路」的意思，就急切地問大林:"啥叫跑路?」
「就是拿錢跑了!」大林焦急地回答。
兩個老人面面相覷，覺得大禍臨頭了。
二林盯住大哥的眼晴，結結巴巴地說:「這，這麼快!前天我才去公司打聽過，老闆嘻皮笑臉地說沒事。這太突然了!"
「這段時間，你不知道信息，市裡的幾百家擔保公司一窩蜂地倒閉，老闆有的被抓，有的躲藏，有的逃跑，紅鈔票公司倒閉得還晚些。」大林說。
"現在我們怎麼辦?鎮上一百三四十個家庭的錢都是我經手辦理的。我們得趕緊去公安局報案!"
"實話對你說吧，即使報了案，老闆抓住判刑坐牢，三年五載，追查資金，未了返還的比例大概10%左右，甚止血夲無歸。"
華二林驚恐得瞪大眼晴，心在胸口撞擊，血液在噴漲，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壯碩的身子差點把椅子砸壞。
華二嫂聽完大哥的話絕望得攥緊兩手哭著罵道:
「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這可都是咱們農民汗珠子摔八瓣的錢呀!真的要不回來了么，大哥?」
大林點點頭。
華二嫂想到二林，忽然惱怒起來，她抓起一雙筷子直戳他的鼻子:
「當初我勸你不要把錢投到紅鈔票公司，你挺脖犟，偏不聽!現在可好，老闆飽了，我們一家子的活命錢給騙光了，這可叫我們怎麼活呀!還有你經管的鎮里一百多戶的幾百萬塊，看你怎麼交待!」
華老爹華四媽站起來拉著大兒子的衣襟哀求他說:
「大林，你是有文化人，無論如何得想辦法找政府給俺們的錢要回來呀!」
大林搖搖頭，攤開兩手說:
「現在連市長一提起擔保公司的事都皺著眉頭，頭疼得要命!全國到處都。這是癌症。一切從頭開始吧。」
老兩口又巴巴地望著他:
「真的一點辦法沒有了?」
大林堅定地搖搖頭。
兩個老人閉了口，失望地癱坐下去，他們幾乎痛苦得要死去。華老爹看著二林絕望痛苦得崩潰的神情，夲不想責備他，但心裡還是忍不住地埋怨他幾句:
「二林呀，你把咱家毀了啊!你把鎮上的一百多個家毀了啊!咱們祖祖輩輩忠厚老實，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以後，你叫我怎麼有臉出門見人呢。」
華二嫂看看無奈的大哥，又看看垂頭喪氣的丈夫，心裡完全絕望了，她突然大聲嚎哭走來，大林急忙阻止她別讓路上聽見，她只好哭了半截又噎回到肚裡。但她還是控制不了心頭的憤恨，對著丈夫叫嚷:
「這是被子能蓋住的事么，明天全鎮人都會知道。都是你這犟筋害的!天塌了!屋倒了!老天爺要滅我們，我們可怎麼活呀!」她接著低聲哭起來。她抺了一把眼淚，猛然一轉身，一手拉住一個孩子，說要回娘家去住。
公公婆婆急忙攆著求情;大林攔擋不住;二林知道媳婦的性子，勸說無用，也不阻攔，任他們走去，想反正家要破了。
他們娘仨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大林也不再說話。他仰望星空，無計可使，只有聽天由命了。然後他一個人回到左邊自家院子里，那裡由老奶奶守屋。
現在，院子里只剩下華二林一個人坐著;他像一個立著的石磙。月亮似乎在嘰笑他;星星似乎在蔑視他。他的腦海里像灌滿了泥漿，渾濁不清;一會裡面又嗡嗡作響，如工廠里轟隆隆的機器聲。他感覺心頭像火焰山噴發，全身的皮膚都在烘烘燃燒。
他熱得難受。立刻跳起來，衝出門去，直向河邊奔去。
月亮懸在楊樹鎮的頭頂上空，河水閃著月光潺潺流動著，茂密的綠葦叢里傳出小蟲的快樂的嘰嘰聲和幾隻青蛙的咯咯咯的叫聲。鳥兒們這時候正閉了眼晴縮在葦巢里熟睡了。
楊二林跳進沒膝的河水中，立刻感覺到有一群小魚在咬他的小腿，一圈圈漣漪向岸邊擴散開去。他彎下腰，將整個頭浸泡在水裡，想澆滅頭頂上的凶凶大火。隨後他又爬上岸，甩了甩水淋淋的頭髮，感覺全身的烈火才消減了一些。
他感覺自已瘋狂了，已經控制不了自己，只想奔跑。他繞著環鎮大道跑了三圈，一邊跑，一邊想著將要把他吞噬掉的滅頂災禍。一幕幕可怕的場景在他前眼閃現。
明天，這個三十年才建成的富裕安寧的小鎮就要大禍臨頭了，當壞消息不徑而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整個鎮子就像一口鍋溢了的大鐵鍋。每個窗口都會傳出相互指責的吵罵聲，男人們粗野的怒罵聲;女人們歇斯底里的尖叫聲;老人們又哭又叫的詛咒聲;孩子們嚇得哇哇的哭叫聲……全鎮陷入一片恐怖的氣氛中。大家受此滅頂之災，不亞於一場大地震;幾乎一夜之間，大家都變成了窮光蛋。他們擔心錢要不回來，孩子上學交不上學費，病人躺在醫院交不上費用，嬰兒沒錢買奶粉，化肥、農藥、種子無錢買。他們串聯商議，最後一致將矛頭指向他一楊二林……人們從各個門洞蹦出，手持棍棒大刀，怒氣沖沖地涌沖自家的院子，將院子團團圍住，幾乎要將小樓房抬起來。「還錢!還錢!"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衝過來。
……楊二林不敢往下想，頭喀喀嚓嚓地像炸雷要爆炸，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棵棵大樹在眼前倒下去，他一頭撲向一棵楊樹，重重地跌倒下去。
夢幻里，拾破爛的王阿婆睜著一雙怪眼晴，死捶亂打地咬住他的衣襟不鬆口;賣雞蛋的胡老三兩眼通紅，照著臉上左右開弓，打得嘴角流血，眼冒金星;在城裡打工的趙紅毛，手裡捏著一根鋤把粗的黑鋼管，照額頭一擊，頓時血流滿面……翻了十幾個滾，踉踉蹌蹌站起身，看見滿臉橫肉的宰牛匠陳老六，手裡舉著一瓶標有骷髏頭的敵敵畏，故意拋灑一地，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毒藥味;最心驚肉跳的是對面三層樓頂一個人大喊大叫地要往下跳……人們重重包圍，像踐踏一隻螞蟻，百拾雙手像百拾把刺刀，百拾雙眼晴射出憤怒的火舌……人們牽走了小牛犢，趕走了兩頭花毛豬，開走了拖拉機，裝走了囤里的小麥，玉米，花生，芝蔴，連田裡那八畝小麥也收得一顆不留。
楊二林嚇得魂飛魄散，驚醒了。他欠起身環顧一眼空蕩蕩的四周，精神徹底崩潰了。他伸展四肢，像一具死屍平躺在慘白的月光下，感覺身上的血液像被無形的東西抽干吸空，感覺自己已停止了呼吸，連出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四周沉寂，微風涼爽，高大楊樹的葉子的黑影在地上爬動。
突然，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爬起來。抄近路，像幽靈似似的潛回到自家院子里。悄悄推開房門，從黑暗的牆角摸到一壺過麥季喝的四斤散白酒，又側耳傾聽房裡的動靜，然後輕輕地退出門外。他重新回到河邊，望著閃著月光的潺潺流水，回望老屋，他大聲說:
「父親，母親，老婆，孩子，親戚們，鎮上的受害鄉親們，蒼天做證，我楊二林一心為大實謀福，沒料到遭此大難。今生還不上大家了，就讓我的靈魂去償還你們吧……」
說完，他抓起酒壺，將四斤白酒全倒進肚裡……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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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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