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最好的親情
一位老人的自述
文/王玲
我今年80歲了。
呵呵，80了，老嘍！老的都快忘了自己的姓氏了。我姓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我姓肖，叫肖玉兒。
據娘說，當初生我時，我上面已經有了兩個哥哥。爹喜歡女孩，這次終於有了我，爹喜歡的不得了，就起名「玉兒」，大名「肖玉兒」。
爹娘寶貝我，哥哥護著我。我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
那時，老一輩人還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村裡沒有女孩上學堂。
看著兩個哥哥每天背著書包上學，我萬分羨慕。於是死纏爛打，哭鬧著也要上學堂。爹娘無奈，大哥二哥也替我說好話。
終於有一天，我也背上了新書包，屁顛屁顛地跟著哥哥去上學。
我蹦蹦跳跳地不老實，大哥怕我磕著，總喜歡牽著我的手。
二哥每次看見我把書包斜背在肩上，就笑我，說：瞧你長的小不點一個，背上書包，都快壓成土豆了，二哥就替你背了吧，省得以後長成個小豆丁，沒人要你。
旁邊鄰家的小春哥，聽了這話就說：玉兒，別怕，你長大了沒人要，我要。就算你長成個小豆丁，我也要你。
我狠狠地朝他翻個大白眼：你才小豆丁，你才沒人要，啊呸！
二哥笑得前仰後合，大哥也笑，說：玉兒這麼好看，又這麼乖，怎麼會沒人要？
春去秋來，我終於長大了。有一天，我真的就嫁給了鄰家的小春哥。
結婚那天晚上，他笑嘻嘻地對我說：玉兒，我說過，你長成個小豆丁我也不嫌棄。你看，我沒騙你吧？別人不要你，我……
我怒目圓睜，一巴掌扇過去，小春哥連忙拉住我的手，說：媳婦，別生氣，逗你呢……
時間過的真快啊！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兩個兒子也長大了。他們在本市找了工作，成了家。
再後來，孫子孫女出生了，我去城裡照顧他們，一直到上幼兒園。
再後來，曾孫子曾孫女也長大了，兒子也有了閑暇時間，幾次三番地要接我們倆去城裡養老，我和小春哥身子骨還硬朗，就拒絕了。
小春哥閑來無事，在院子里的小菜園裡倒騰。一年三季，時令菜疏不斷。有時候吃不了，就打電話給兩個兒子，他倆總是說：嗯，有時間就回去拿，你們先吃著。
留來留去，也不見他倆回家，後來，我也不留了，就分一些給鄰居。
再後來，小春哥就在園子里栽了一棵石榴，一棵葡萄。葡萄要時不時地噴葯，不然就會爛掉。好在鄰家小子有心，每次上山打完蘋果葯都有剩餘，拉回家隔著院牆就能噴一遍。
石榴樹，葡萄樹一年年長大，鄰家的小閨女二丫頭，也一年年長大。從她呀呀學語，到蹣跚學步，春夏秋冬，二丫長大了，上學了。
那棵石榴也長成了大樹，葡萄隔著院牆，爬了鄰家小半個院子，我家大半個院子。
以往逢年過節，或者暑假，兒孫們還能回老家幾趟，走時捎些蔬菜，或者葡萄什麼的。近幾年，兒子兒媳身體大不如前，孫子孫女也成了家，回老家的次數就越來越少。那些石榴，葡萄，留著留著，就留爛了，一茬又一茬……
兒子總想把我倆接到身邊，或者去養老院也好。小春哥不答應，說去城裡住不慣。我還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閑時種種菜，養養花，再不就到大街上溜溜，跟老哥們嘮嘮嗑，看年輕人打打麻將，打打牌，多自在。我也不喜歡去城裡，那樓房看著就像鴿子籠，空氣也不好，還是老家好啊！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在飯後搬個搖搖椅，坐到院外大門邊，夏天躲在陰涼處乘涼，秋天坐在陽光下曬太陽。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好像是二丫學步的時候吧。小時候的二丫，總喜歡跑到我身邊，小聲地對我說：太婆，我想吃糖。
說完還不忘瞅瞅四周，看爸媽在不在。我知道大人不喜歡孩子吃太多甜東西，怕吃成蛀牙。
偶爾，我也偷偷地縱容二丫幾次，每次只給她一顆糖，或者是兩塊精緻的小點心。這是我和二丫兩個人的秘密，很多年的秘密。
有一次，二丫一手端著一個塑料盒，一手拿著一個塑料小叉，打開盒蓋，在我鼻子前晃了幾晃，說：太婆，你聞聞什麼味道？
我使勁聞了聞，想起不久前孫媳婦給我買的那什麼東西，聞著臭臭的，我都沒正眼瞧過，就讓他們拿回去了。叫什麼來著？
二丫說：太婆，這個叫「榴槤」，聞著臭臭的，吃起來可香了，你嘗嘗吧。
二丫叉一塊果肉，舉在我嘴邊。我皺皺眉，問：二丫，真的好吃嗎？這味道聞著真不咋地。
二丫笑嘻嘻地說：太婆，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我接了果肉，放進嘴裡，慢慢嚼了幾下，感覺綿軟細膩，也沒那麼難吃，好像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二丫又給我來了一口，這一次好像還有一股香味。
二丫再問：太婆，怎麼樣？好不好吃？
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味道：軟軟的，甜甜的，香香的，沒牙也能吃。
二丫把盒子和小叉遞給我，說：太婆，這是昨天姐姐買給我的。想著你牙不好，吃這個正合適，就給你留了一瓣。你要是喜歡，以後買了我還給你留一瓣，好不好？
我說：傻孩子，我想吃還用你給我留嗎？我一個電話打給你大爺爺，他立馬就能給我送過來。別看他們平時不怎麼回來，那是我和你太爺爺身體好，他們沒什麼心事。要是我和你太爺爺有什麼事，一個電話他們就得給我滾回來。
二丫笑嘻嘻地點點頭：太婆，你慢慢吃，今天他們約我溜旱冰，我要去玩了。
我揮揮手：去吧去吧，不用管我，小心點啊！
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一雙鞋子，八個輪子，穿在腳上跑得飛快。再不就是一人一輛自行車，騎著滿大街跑，你追我趕的，叫人好不擔心。
哪像以前，小男孩玩彈珠，玩彈弓，玩藏貓貓，小女孩玩跳格子，玩跳皮筋，玩老鷹捉小雞，不花錢也一樣玩得不亦樂乎。瞧瞧現在，鞋子好幾百一雙，車子也要好幾百甚至上千。還有那個什麼手機，電腦，孩子玩上癮了直接就不出門了，連二丫都不怎麼出來玩了，說什麼「宅男、宅女」，聽著好奇怪。
唉！老了，趕不上時代了。
我坐在大門口閉目養神，午後的陽光暖暖的，我又想起了往事：那年的二丫幾歲呢？那天我戴了假牙，二丫依偎在我身邊，看見我滿口的牙齒就問：太婆，你什麼時候長牙了？
這件事我想起來就笑。那時的二丫真可愛啊！我忽然想起來，有好幾天沒看見二丫了，二丫去哪裡了？我要問問鄰家小子。
我拄著拐杖，還沒走到二丫家門口，二丫爸就扛著鋤走出來，看見我就問：奶奶，你有什麼事嗎？
我說：沒事，孩子，我就是好幾天沒看見二丫了，想問問她去了哪裡。
二丫爸告訴我，二丫上初中了，上了初中就得住校。也就是說，二丫每個禮拜五下午才回來，禮拜一再回學校。算算日子，二丫明天下午才回來。
唉！這孩子，住校也不告訴我，幾天不見，還怪想她的。
說起來真是怪啊，也許真是遠親不如近鄰，自己的孫子孫女我也沒這麼想過，更不用說曾孫了。
那天下午，我早早地坐在大門口，搖搖椅晃啊晃啊，我都有些迷糊了。
小春哥怕我著涼，替我蓋了一件小涼被，便悠哉悠哉地踱了出去。
傍晚時分，二丫回來了，看見我，老遠就跑，邊跑邊說：太婆，我回來了！這個星期我不在家，我可想你了。
我拉著她的手說：二丫你住校了？也不告訴太婆一聲，我每天傍晚都坐在大門口等你呢，你在學校里有沒有想家？
二丫說：太婆，對不起，我忘記告訴你了，嘿嘿……太婆，你等我一會兒。
二丫回家，不一會又跑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白爪子白肚皮，藍脊背藍尾巴的毛絨小狐狸玩具，塞到我手裡說：太婆，這是我最喜歡的小狐狸，你拿著。我不在的時候，就讓它陪著你，好不好？
我接過小狐狸，抱在懷裡。小狐狸毛絨絨的，摸起來手感不錯。
我起身，坐了一下午，也該回家了。家裡都飄出了飯菜的香味，想來小春哥已經做好了吧？二丫把我攙回家，她就回去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二丫也上初中了。唉，老了，真老了！
今年也不知道兒孫們都忙什麼，暑假就回來了一次，那時，架上的葡萄還沒熟。等架上的葡萄熟了，他們又總是沒時間回來拿。
沒辦法，小春哥把大部分都分給了鄰居們，只留了一小部分。
後來，葡萄還是爛了，掛在架上。小春哥也懶得收拾，我看著就生氣。
眼看要過中秋了，再怎麼沒時間，兒孫也是要回來陪我倆過節的。我打電話給兒子：老大呀，你八月十五回家，給我買那個什麼、什麼榴槤吧。
兒子很詫異，說：您老人家不是不吃嗎？那年你孫媳婦給你買的，你聞著味不好，都沒動過。為此事，你孫媳婦可是高興了好幾天，那可是她的最愛，你不吃，便宜她了。
我有點生氣：你不用管了，我現在又想吃了，你就只管給我買個大大的回來就好了。哦，別忘了，要用盒子給我裝好，一盒裝一瓣，我要擱在冰箱里慢慢吃。
老大在電話那頭自言自語：怪了，您老人家什麼時候好上這口了？
我也不想多說，掛了電話：哼，我什麼時候好上這口了？還要跟你說嗎？你只管給我買回來就是了。
八月十六吃過早飯，看看天氣不錯，我隔著院牆喊：二丫！二丫！
二丫急忙忙跑出來，爬在牆頭上，問：太婆，幹嘛？
我招招手：二丫快來，太婆有好東西給你吃。
二丫眨巴眨巴大眼睛：太婆，還是你自己留著吃吧。媽媽說，我都長大了，不能再吃太婆的東西了。
我說：傻孩子，太婆就愛和二丫一起吃。你都不知道和你一起吃東西，太婆有多開心。
二丫下了牆頭，一溜小跑進來：太婆，啥好東西？
二丫順著我的目光，看看桌子上的盒子，又看看盒子里的東西，她歡快地叫了一聲：哇，榴槤？太好了！太婆，我要吃我要吃！
我和二丫面對面坐在炕上，一人吃著一瓣榴槤，我笑眯眯地看著她。孩子愛吃榴槤，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我的心裡也高興著。
我說：二丫慢慢吃，還有好幾塊呢。我讓你大爺爺買了一個老大老大的，夠咱倆吃幾次了。
二丫說：太婆，這一瓣已經夠大了，我都有點吃不下了。那些你留著和太爺爺一起吃吧。你還不知道吧，這東西老貴了。每次姐姐都給我買個小個的，就這樣還要花上百塊呢。大爺爺給你買那麼大個的，得好幾百呢。
我說：甭管他，二丫喜歡就行了。
二丫吃完抹抹嘴，說：太婆，你和太爺爺都老了，還有好多好東西沒嘗過呢。等我長大了，考上大學，再找個好工作，我要掙好多好多錢，再買好多好多你沒吃過的好東西，讓你嘗個遍。太婆，你一定要等我長大，好不好？
二丫走了。我抹了把臉，竟然流淚了。
我和小春哥從小青梅竹馬，一路走來，子孫滿堂，可謂一生安好。如今，我的曾孫也都長大了。兒孫們幾次三番地提出，要接我倆去城裡。可老家是我們的根，怎麼可能離得開？
我們兩個相互依靠，相伴到老。雖然子孫滿堂，卻從未盡情享受過繞膝之樂。每次他們回家，都是吃頓飯的時間，然後匆匆離去。
有時候看著葡萄樹上爛掉的葡萄，看著紅透了臉卻吃不迭的石榴，難免酸楚惆悵。
好在晚年來時，鄰家二丫一天天長大。從呀呀學語，到跌跌撞撞走路，再到上學，宛如家人。有很多地方，是自己孫輩無法做到無法替代的。
如今，我與小春哥一個82歲，一個80歲。同齡人一個接一個離世，想串門都找不到去處，年輕人又沒有共同語言，感覺活得太久了，有時候真寂寞呀！幸虧有二丫，每天來來去去，嘰嘰喳喳地：
太婆，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太爺爺，我要吃石榴……
太婆，你一定要等我長大哦，等我長大了，我要帶你和太爺爺去坐飛機，飛機飛得可高了，能飛老遠老遠……
如今，二丫住校了。每個禮拜五我們才能看到她。初中四年――我們還能一起陪伴四年，四年，夠久了。80多歲的人了，有可能分分鐘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最後的歲月，有一個孫女一樣的女孩子承歡膝下，也算是老懷可慰了。
「太婆，你一定要等我長大哦……」
傻孩子，太婆不想你長大呢，太婆怕你長大了飛遠了，就很難見到你了，你知道嗎？
我73歲的那個夏天，早上，我坐在大門口的搖搖椅上，看著蹦蹦跳跳的二丫，笑得滿臉菊花。
5歲的二丫走過來，拉著我的手，仰著小臉問：「太婆，你什麼時候長牙了？」
我「呵呵呵」地笑出了聲，滿臉菊花，開得更盛。
滄海桑田，花開花落，歲月依然靜好。二丫，有你陪伴，真好！
作
者
簡
介
王玲，老家膠南，現居煙台。喜歡讀書，喜歡音樂。留戀山水，親近自然。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排版：劉培蕊
校稿：畢瑞霞
複審：裴 珊
發布：靜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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