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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 柴燒的建水

「月上東門樓,小城鎖春秋」,這句不太知名的歌詞,說的是雲南建水。

「東門樓」指的是朝陽門,以前叫迎暉門,平地上兀然聳起一座高大城樓,上書「雄鎮東南」四字,氣勢的確不凡。這座城門,比北京的天安門還早了二十八年。若待明月清輝時,或圓或鉤,或高懸樓上,或依掛飛檐,難免引發許多家國故園的情思,可惜我還沒親見過。「小城鎖春秋」倒有些同感,一個「鎖」字,道出了幾分建水況味。

來雲南十年,建水是不敢輕易驚擾的。早就知道臨安府的大名,明代《滇略》稱臨安富比滇中,這裡有孔廟,有古井,有十七孔的雙龍橋,還有集陶藝書畫於一身的紫陶,斯文在茲。雲南當年開科取士,一榜上曾有一半來自臨安,「臨半榜」的文化源流,誰敢輕慢!在昆明也有建水朋友,氣質多沉穩內秀不入凡流,便好奇是怎樣煙火,熏出如此玉人?

戊戌年前,趕上詩人于堅的新書《建水記》發布,網路上便有些聲響,把建水當成了傳統市井生活的標本。溫文爾雅種花養鳥的閑適,田園牧歌炊煙裊裊的鄉愁,還有安穩富足知書達理的日子,似乎都好好的封存在建水,有種妥帖的陳舊感。

竊以為,雲南尚能古意盎然,交通不便起了大作用。一時的風雲際會,造就春秋鼎盛,後來風水輪流轉,小城也就落寞下去,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騰衝是這樣,大姚是這樣,沙溪也是這樣。

入夜的建水古城,燈火通明商鋪林立,熱熱熙攘不似想像中靜謐。不過,古城裡做生意的大都是本地人,鋪子里有許多特產土貨,而不是司空見慣的大路貨旅遊商品。在翰林街和臨安路交叉口,找到一家「香滿樓」飯店,傳統庭院式建築,老式的桌椅板凳,等草芽、燒豆腐一端上來,真有點家宴的意思了。

早起轉轉,走的是小街小巷。熹微的晨光,讓小城更像小城,店家三三五五的開門賣早點,一個包子一塊五,一碗米線五六塊。我閑逛到一口水井邊,井欄刻畫著幾道繩索的印痕,井水幽幽泛著藍光。不一會,一個老者挑著水桶來打水。他遇到我這個遊客倒有幾分靦腆,彷彿我是主人他是客人。老者地方口音重,費勁地告訴我,這井水也不直接吃,得回家燒開。建水老城井多,據說有一百多口,有單眼的有多眼的,最多的居然有十二個眼。城中有井,還存在於生活日用中,已不多見。總覺得井是個符號,不光說這裡水質好沒污染,還有人們之間的緊密信任。再說政府沒給封上,改用繳費的自來水,也是尊重民間了。

建水的井,名氣最大的是西門大板井,據說它「水味之美,冠甲全滇」。用井水泡茶,色清亮味清香,唇齒有餘甘,做的豆腐、米線味道也不一般。現在人口味粗,後者或許勉強。建水城不大,我用高德地圖導航到了大板井邊。不愧是文獻名邦,大板井學名叫「溥博泉」,取自《中庸》「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是說聖人智慧,借來命名正好契合。一圈井欄高約半米,直徑兩三米,圍住一泓碧翠。旁邊斜生出一棵蒼勁的柏樹,龍王爺的牌位略簡。拾級而下到井邊,方寸之地磨得溜光水滑,打水的塑料桶就扣在欄柱上,隨便取用。幾戶人家有的用塑料桶,有的用水桶,說笑著灌著水,乾淨通透的井水,搖曳著他們的影子。去趟建水也不易,沒裝兩瓶水回來,至今還挺遺憾的。

昆明的燒豆腐也多,住處附近的螺峰街上就有幾家。炭火盆覆上鐵絲架,排好了銅錢大小奶黃色的豆腐塊,不一會豆香飄散開來,豆腐也燒得鼓鼓的,火候自然外焦里嫩好。吃燒豆腐蘸水也關鍵,雲南人愛蘸辣椒面或醬,我倒是覺得有清爽的姜水就夠了,這樣不失豆腐味。傳統上燒豆腐計數用黃豆還有玉米,吃一塊豆腐往小蝶里放一粒,吃完算賬時一塊兒數。這樣古雅的景象如今不常見了,我有幸如是吃過,放豆子時聲聲脆響,心裡舒暢。燒豆腐,建水在雲南數第一。在一戶人家的台階前坐下,擁著燒豆腐,我猜想:這以豆計數的習俗,也源自建水?

如果運氣好,在建水文廟參觀能碰上祭孔表演。老夫子確實厲害,彩雲之南的邊地,建水居然有一處悠久闊大巍峨的所在,專門供奉祭祀他老人家。進門牌匾正面「太和元氣」,背面「萬世師宗」,讓我突然想起朱家花園裡的牌匾,正面「循規蹈矩」,背面「謹言慎行」,氣度當然不同,意思總是一樣的。表演的祭孔儀式簡單卻不草率,讓人印象深的是肅穆老者,身著古代禮服,咿咿呀呀的唱起悠遠的曲調,那些吟頌的辭令聽不真切,好像是洞經音樂——我對古代音樂的理解限於洞經音樂,因為麗江大理和順都有,但洞經音樂屬道教音樂,用於祭孔合適嗎?一念及此,我只有自嘲:斯文之不傳也久矣!

儀式總有兩面性,一能喚起崇高的情感,二也能讓人多少感到畏懼。所謂「成風化人」,並不總是那麼舒舒服服進行的,魯迅先生說傳統文化「吃人」,自有他的體認。不過如今參觀祭孔儀式,好奇多於敬畏,隱隱還有些感佩。

扯得遠了,不妨去聽聽民歌小曲吧,亦莊亦諧,這才是建水生活。「西庄壩子一窩雀,一起飛到石崖腳,要落要落又不落,不落不落又想落。天晴做個窩,下雨得躲躲。阿伊呦,下雨得躲躲,得躲躲!」這裡的「腳」不念jiao,念jue,讀上聲,須帶著本地口音才入味,歌詞平白如話生動可愛。建水境內有漢、彝、回、哈尼、傣、苗等民族,小調有漢族的唱詞格律,又有彝族的音調旋律,多是邊唱邊舞,很能感染人。有道是: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這個他人還真學不來。既是鄉詞俚曲野調調,古風猶存,自然容易「跑偏」,於「人倫之大防」處多有冒犯,卻讓人疼愛的不得了。「四弦一響腳桿癢」?那就跳它個太陽落、月當空!唱它個哥妹情長、山林夜會!痛痛快快爽爽利利,少了這股情和勁,建水就不叫建水。

雙龍橋不遠,出城五里就是。路過西庄壩子莊稼地時,我對「金臨安,銀大理」有了些領會,這裡沃野田疇富足,祖祖輩輩晴耕雨讀,滋養了一方斯文。那些遠遠的山腳下的村莊,多像田野積攢下的「勞作與誠實之海的浪花」,給人以質樸深沉的美感,這或許就是鄉愁的質地吧。自顧自想著,雙龍橋老遠看到了。雙龍橋俗稱「十七孔橋」,是座大石拱橋,橋身還串起三座閣樓,橫跨瀘江與塌沖河交匯處。橋乾隆年間先造三孔,道光年間又建十四孔與之相連,都用巨石砌成。一百多米的長虹卧波,無論夕陽西下還是煙雨蒙蒙,皆堪稱勝景。我在河岸邊駐足數起橋孔,怎麼數都是十六個,心中大怪之。直到經人指點:是角度原因隱去一孔,才頓覺。

經雙龍橋往前一直走,能到團山村。路上可以看到法式小火車的車站,這是當年滇越鐵路的遺存,小而精緻的土黃色車站立在田野里,土洋結合別有一番風致。團山村裡正在搞旅遊開發,基本保留了傳統村落的樣子,那些斑駁的老牆皮,記錄著風霜雪雨的剝蝕,雖然雪屬罕見。其實我更想去的是碗窯村,建水紫陶的集散地,可惜時間緊沒能成行。

建水紫陶號稱我國四大名陶之一,以紅黃青褐白五色陶土燒制而成,品種繁多,最常見的是蒸汽鍋雞的汽鍋。近些年茶器流行,燒制茶杯茶壺的多,如清末民國燒制煙槍一樣。與宜興紫砂比,建水陶的陶土更細,可以在陶坯上刻劃雕填。用鵝卵石無釉磨光後,建水紫陶變得「體如鐵、色如銅、音如磐、亮如鏡」,令人愛不釋手。我熱過一陣子建水紫陶,如今又對柴燒熱心起來。

相對於今時常用的電燒和氣燒,柴燒更原始,加之不許隨便伐木,龍窯也拆了,柴燒更金貴。其實說著玄乎,倒過來念更接近本意,透著一股爐灶間的安穩踏實。魯雲小時候在家燒火做飯,多用麥穰、玉米桿,平原地區柴禾少,那時那裡的土窯不知燒什麼。有時柴火潮濕弄一屋子煙,嗆的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回想起來,「煙火氣」也沒那麼浪漫宜人。人就是這樣,失去了的常又希罕起來,說柴燒自然、有火痕、一半成功在天意,想想都是一時的事。

從建水回來,魯雲一直品咂著建水味道,久久不能忘懷。偶有心得,我願稱之為「柴燒的建水」,就像小時候燒柴的日子。詩人們對建水的禮讚已寫成書,魯雲想說,建水那種日子,我們未必真想再過,不過想想還是有滋味的,能去感受一下更好。我計劃著,下次和月亮一起再去建水,上上東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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