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再別康橋
年前很多身邊的朋友和網友準備去台灣旅遊(也有不少被地震嚇住的),當然還有大無畏堅持去看看我筆下的台灣的。雖然我苦口婆心勸阻安全第一啊,大家還是被我的文字迷住了,拚死去台灣(我真的沒有拿旅行社回扣哈哈哈哈)。
走之前都會問問我台灣哪裡好玩,因為我曾極力反對去台灣跟團,那個島上精彩的地方都不是旅遊團的日程;那麼,該去哪裡好呢?我又被問住了,去哪裡好?。。。真的,仔細想想,讓我心怡的地方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們留戀一個地方,有的時候不是因為一座城池,一灣海水,而是一段故事一縷執念。。。
捉摸了好久,還是有幾個自由行推薦的地方。台北可以去一下誠品書店,尤其是敦南店,24小時開放,和大陸的誠品有不同的書卷范兒;周邊,當然就是九份看日出、十份許願、大安公園看樹林,日落還是淡水漁人碼頭的最美。
說到日出,如果天公作美還是阿里山的,在台灣那麼多年就去看過一次,卻陶醉了這麼多年。其實台中是我待過最久的地方:老虎城,台中歌劇院,這些摩肩接踵的地方,我反而沒什麼印象,我這裡想寫的是不是陸客常常出沒的地方-
台中周邊我常去的就是北邊的苗栗和南邊的嘉義,因為工作原因。苗栗是台灣客家人聚集的地方,有著濃厚的客家氣息,講的都是客家話,路邊攤、熱炒什麼的吃的也是客家小炒,九層塔小卷等等,店鋪里都供著紅臉關公。十幾年前苗栗有大片的梅林,我在《青梅煮酒》里有寫,快要到芒種的季節了,可以去採摘新鮮的梅子,以前當地就有採摘後青梅煮酒釀製的小攤子。對於我,我在那裡釀製的不是酒,是心—下面這段摘自我的《水堯和她的1001夜之-青梅煮酒》:
周六一早就驅車離開台中,進入山區,四處漸漸鬱鬱蔥蔥,花草多了起來,嘈雜也退了下去,關了收音機,讓耳朵被草木的寧靜感染。在這樣的蒼穹下,人生會被放大,個體會被渺小;
水堯下車站在青色的大山腳下「常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於世間,經生老病死,歷夫妻兒孫,而草木僅一輪。所以比起簡單質樸,人不如草木」
他沉默了一會說「確實,草木冬藏春出,避寒就煦,循規蹈矩,年復一年,比簡單,是人所不能。人生天地之間,如箭在弦上,發乎動,而止乎靜,曾不能以一瞬。所幸人生有寥寥樂趣,比如和你聽海、青梅煮酒,比及草木之平淡,足矣」
「你對人生的領悟比我透徹的多,良師益友」水堯看著這個玉樹臨風的人由衷地說,揣摩著他心靜如水的根源
「你上輩子定是高僧」
「是哦,我們上輩子明明是一家人,呵呵」
兩人從梅園邊一家農戶老婆婆家裡,借了兩隻大籮筐,跟著婆婆走進山裡的梅園。苗栗大多是客家人,婆婆說客家話,在苗栗工作了一段時間能聽得懂,用簡單國語回答。
進入梅林,彷彿進入了傳說中的世外桃源;一切變得乾淨簡單,天地也只是染了清素的色澤,淡綠色的梅子綻放在枝頭,搖搖欲墜。兩人默默地把枝頭的果子摘下來,輕輕放進籮筐,像是怕吵醒了山中的精靈,林中的花神。偶爾回頭,發現邊上的那個看著白衣的水堯微笑
「在這綠霧籠罩的梅園,你就是靜靜開著了一朵素馨的花蕾「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根拄杖,挑著一支青梅,拿在手裡擺弄。
「哈哈,青梅竹馬;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我懂你的心思!」水堯看著他眼睛裡閃爍的光芒。那個手持竹杖的人,抿著嘴微笑,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梅林和青山小溪,一個衣袂翩翩,一個白衣勝雪!
許多年後,水堯在這個季節的酒盞里,努力尋覓著他當日的樣子,就像尋找舊年遺存下的裂帛上雨滴落下的聲音。
客家婆婆把他們摘來的青梅倒進農家大柴鍋,又拿來一大桶燒酒倒進鍋里
「這是做什麼?真的要煮嗎?」水堯驚詫的問「三國里說的青梅煮酒,可是吃青梅喝煮酒(燒酒)的意思,台灣人真的要用煮的啊」
「對啊,我們是真的青梅煮燒酒,這青梅很酸,要加上燒酒和黃冰糖稍稍煮沸一下,倒進大罈子密封腌制一段時間,再打開來,吃梅子喝酒」。
婆婆把熬制好的青梅煮酒放進大罈子,多餘的盛了兩大碗給水堯們;他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邊,舉起酒碗
「這就是舉案齊眉了吧」他說這句話時眼睛沒有看水堯,水堯聽出一絲無奈。
「來,你先咬碎一顆青梅含著,再慢慢喝一口煮酒,徐徐咽下,閉上眼睛,品酒「
水堯咬開一粒青梅,透過梅子、吸允一口酒,咽下時閉上眼睛,眼淚忽然自己掉下來,咽下的哪裡是青梅煮酒,分明是青澀略苦的溫暖,瞬間澀住了口舌卻溫暖了心扉,一如糾纏不清的愛。
他喝了幾口酒眼睛裡少了幾分光芒,多了幾抹溫馨和虛無縹緲,看著水堯慢慢的說
「以後的日子,你就把青梅種在春天,我把燒酒煮在冬天,然後,我的心意澹然,漫山遍野的小野花,摘一束帶給你,放幾粒花瓣在酒盞,慢慢融化,漫漫地品,和你」
婆婆笑眯眯看著他倆說了句客家話,他看了水堯一眼,眼睛裡又出現了閃爍的星星
「婆婆說什麼?「水堯大概猜到了
他抿著嘴笑而不答
」我說你們小兩口像畫里走出來的玉琢的人兒,好美啊,好幸福「婆婆用生硬的國語笑盈盈地說
水堯看了他一眼笑笑,
「到外面走走,一會兒回去了,還不知這輩子會不會一起再來」他說這句話時竟然很平淡。水堯時常揣測不出他的心思
出來走在林子里,看雲山霧罩的青山,周圍騰起的霧氣彷彿仙境。
「要是能不回去就好了,一直這樣隱居起來「他不知從哪裡采來一把白色小野花,像北京的滿天星。
水堯心裡何嘗不是在說「這輩子如果一定要有所求,就只想跟你長久落拓的走下去。」然而水堯什麼也沒說,緣分未到,除了那一捧野花,什麼也抓不住,水堯把臉埋進滿天星。
他撥亂了水堯的頭髮,花瓣撒到水堯的頭髮里。
「這花,合著青梅的味道,像你的竹香,像你的人,山澗溪流的清朗明澈,有的是乾乾淨淨,有緘默,有相存,藏了如許山清水秀和竹的堅韌不拔。」他拍拍水堯「謝謝你今天陪我青梅煮酒,也許你不會相信,這是我一生中少之又少的快樂之一」
再說說嘉義,阿里山在嘉義縣,阿里山的日出我在《1001夜》里寫了,這裡寫一寫沒寫過的
嘉義,是高遠的陰天,我剛到台灣時說台灣總是下雨,某人說這是台灣一景,北回歸線穿過嘉義,雨水總是到北回歸線就駐足不前了,有時北方大雨,一過嘉義,卻是晴天。
嘉義靠海,但不是景區,也沒什麼特別的,不知為什麼第一次去那裡讓我記了這許多年:記得那次去台南調查供應商,回來沿著海岸線路經嘉義,某人說去海邊走走。去海邊的路上驚喜的發現路上基本沒什麼車,四外也一直很空曠,這是我這種怪咖喜歡的樣子。終於看到有稀稀拉拉的店鋪了,打聽來說這是一個港口,叫布袋港,百十年前這裡很繁華,是台灣與大陸貨物貿易的主要港口,有「小上海」之稱,後來漸漸衰落了,現在基本就是個小漁港。
在港口小鎮街邊的一家小店(就是個棚子,一位阿婆在裡面忙活著),那天我第一次吃了天婦羅,這是日本叫法,我不知閩南話或客家話怎麼說,大陸對這一類用麵糊裹著各種食材在油鍋里翻滾幾下的小吃似乎也沒個統一稱謂。
在海邊一邊吃著天婦羅一邊溜達。確實好吃,但裡面通常有蝦什麼的讓我過敏的東西,只好把最精華的部分送給虎視眈眈很久的流浪貓。我走到堤壩上的水泥護欄前,望了眼鉛灰色的大海對面,再探身往下看,是被海水浸潤得發黑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水泥預件,邊上的人一直很沉默,時不時要叫他一聲,確定他是不是睡著了。
再上車,開了沒多遠,我們停在一座大廟前的空場上,四周沒人,廟裡也不見動靜。他說台灣別的不多,就是廟多,尤其台南嘉義這邊,這座很有名(他說了個名字我忘了)。我立在廣場上看去,廟確實很大,光看山門,感覺背後至少是一個足球場的面積,但見廟前各種旌旗招展,雕樑畫棟,勾心鬥角,飛檐走壁,張牙舞爪,總之花花綠綠很壯觀,但此刻在這高遠的陰天下,除了我和邊上安靜的像空氣一樣的人,四外闃無人跡,一種怪異感襲來,我好幾次想趕緊逃跑,又不好意思打擾正在虔誠拜拜的人。
晚飯在一家露天排擋,因為海鮮過敏我只吃了些「草」我想這裡是個飯館就躲不開海鮮吧。前兩年路過時這個排擋倒是還在,依舊燈火通明,但只坐滿了一半的桌子,攤主說,以前可不是這樣,台灣經濟太不景氣啦。嗯,我知道。
我台中的BSS4工程土建分包工頭高富貴大哥是嘉義南部的人,一次颱風假工地關門,就邀請我過去他家。這個工頭是個本省人,本就是個沉穩寡言的一個人加上國語很生硬,剛認識的時候話很少。他的家在一條普普通通的巷子里,上下二層,不大,有個小院,屋裡稍顯凌亂,但很舒服,有些陰暗,絕無任何奢華的裝修或裝飾。他說目前就他自己一家四口住,父母在鄉下,他逢年過節都去看。他說平日里在台中住在工地邊上,我准他假他敢才回來。他老婆帶著兩個國小年齡的孩子,點頭打個招呼就出去了。老婆也不愛講話,端茶倒水,典型的溫良恭儉讓,眼睛裡有種我看了心裡悶悶的東西,高大哥也是,很多台灣人都是。
小坐片刻,高大哥帶我去他弟弟開的修車鋪里喝茶,沒一會,周圍店鋪的幾位兄弟也坐了過來,看來都是跟高大哥終日廝混的哥們。坐在他們中間的高大哥依舊沉穩低調,話不多,但還是有老大的感覺,他的半句話或一個眼神一點表情,其中一位兄弟就領會了意思起身回家拿什麼東西去了。這一切,讓我感覺溫暖。
晚飯時間高大哥和他那幫兄弟喝金門高粱,因為那時候在台灣的大陸人不多,尤其在這種小地方,其中兩位特意從家裡拿來10年20年的金門高粱,那瓶20年的只有小半瓶了,大概因為很珍貴之前捨不得一次全造了。他們給我倒酒說今天喝完!我是不喝白酒的,盛情難卻嘗了一個杯子底,然後改喝啤酒了。推杯換盞間,這幫兄弟對於我的大陸身份,好奇心還是有點盎然。他們罵了一會兒政府又問我北京政府。一來我不關心政治,二來他們國語不好,我又聽不懂台語,最後就聽他們繼續抱怨政府。感覺兩岸同胞各自抱怨各自的政府似乎很常見,或者說,台灣不僅僅是抱怨,好多就是破口大罵。前幾天還聽到我一個去台灣旅行的朋友給我形容,總統府門前一幫中老年台北市民打著五星紅旗遊行示威,敲鑼打鼓高唱紅歌還有人喊共產黨萬歲,他一邊說一邊嘆氣,顯然,我們這邊是堅決不能容忍這樣的亂象存在的。我想起年前在北京我間接認識的一個小哥們,這小哥們是飛車族,他的摩托車油箱上噴著塊巴掌大的青天白日國民黨黨徽,招搖過市了幾個月後,他還是給塗掉了,據說某次在一個十字路口他莫名其妙被一個交警叫住查證,查完不讓走,他說我又沒違反交通規則,交警說你是沒違反交通規則,要不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吧。他說他當時有心想看看這事會鬧成啥樣,又一想這世道,只能給自己徒添麻煩,服軟算了。
我們喝到晚上九點多,風塵僕僕進來倆女孩,是高大哥的兩個妹妹,一個報社記者一個大學生,聽說有彼岸「貴客」特意從台南過來,於是坐下來一起喝。倆女孩都是那種娟秀型的,卻豪爽地端白酒不斷向我敬酒,直視著你的目光友好明亮。她倆國語都比兩位哥哥好,酒量也是。自始至終,她們話不多,但越喝越高興是顯而易見的,毫無拘束感,感覺台灣女生,至少年輕女生比男人開朗些。不像某人,永遠的憂鬱眼神,我說他King of the sorrow。
不過後來高弟弟告訴我,他大嫂對我很有意見,因為我逼著他哥成天加班,很少有回家的機會,說「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你錯過了就沒資格做爸爸」。高大哥低聲用台語制止了他弟弟的投訴,我雖沒聽懂,但明白了,拿了杯金門高粱給高大哥敬酒,告訴大家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務,讓台灣高鐵如期通車是我的責任。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懂,聽懂了有沒有理解,總之那天我喝大了,輕微斷片,不記得後來還說了什麼。總之很晚了高大哥說送我回台中,我說我自己回去好了,不用他跑一趟。他說反正明天要上工。最後被我拒絕了,讓他在家好好陪老婆孩子兩天。他幫我電話叫了計程車,我自己晃悠到半夜才回家,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腫的,不知是不是哭了一宿。
講真,在台灣的那些年,以及之後每次去,一直有一種悲傷的底蘊在心裡。每次閉上眼睛想彼岸 - 一柄油紙傘的對面,肩頭夕陽零落的碎片
好吧,希望是我太多愁善感


※儀式感 讓我們在這個薄情的世界、溫情地活著
※五穀雜糧+青菜豆腐=最廉價的保健美容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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