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先生題書名
作者:柴劍虹
為紀念啟功先生一百零五周歲誕辰,丁酉歲初,編集啟先生為中華書局所出圖書題籤的《啟功先生題籤集》工作啟動,書局徐俊總經理囑我協助,得以又一次溫習先生那些蘊涵博大精深學養的墨寶,許多熟知的往事湧上心頭。
為出版物題寫書名,啟功先生按本意寫作「題籖」,所鈐印文亦然,現簡寫為「題籤」。啟功先生為出版社圖書題籤,數量至鉅,這同題寫牌匾、機構名稱等一樣,是他書法藝術實踐的重要內容之一。啟功先生為中華書局圖書題籤,按出版時間算,最早始於上世紀60年代初,即「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紀念論文集」一幅,該集1962年出版。70年代初,他奉命從北京師範大學借調到書局參加「二十四史」與《清史稿》的校點工程。當時能暫離校園風暴,脫身於批鬥「臭老九」漩渦的啟功先生,在慶幸自己能比較安心地在書局這一方小天地里奉獻學問之際,更把書局稱為自己的「第二個家」,自然願為「自家」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惜當時書局也並非世外桃源,在發號施令的「造反派」眼裡,這批有著「反動學術權威」等身份的人,是不準「亂說、亂動、亂寫」的;儘管啟功先生當時為書局一些員工書寫過條幅(大多是毛主席詩詞),而題籤甚寥,1973、1974、1975三年共六幅,且當時所出為數不多的圖書中需學者題籤者也不多。「文革」後,先生回師大繼續任教,他在書法界的聲名鵲起,隨著書局出版的圖書日益增加,無論是作者或編輯請啟功先生題籤的要求也持續不斷。先生則一如既往地熱誠允諾,及時書寫,在1977、1978年所出圖書中各有兩幅,而改革開放伊始的1979年則有十二幅,為書局的文史類出版物增添了光彩。
1978年,作為恢復高考後招收的第一屆研究生,我從新疆考回母校北師大中文系師從啟功、郭預衡、鄧魁英、聶石樵、韓兆琦等教授研讀中國古代文學。1980年,作為撰寫《岑參邊塞詩研究》碩士論文的基礎工作,我撰寫了一些考辨西域地名的短文,呈給啟功先生批閱。啟先生看了以後,特意寫信給書局傅璇琮先生,將其中的《「瀚海」辨》一文推薦給創刊不久的《學林漫錄》,肯定我這篇文章有新意,適合在這個輯刊發表。1981年初,拙文便刊登在《學林漫錄》第二集中———而該集的書名即是啟功先生所題。這一年,書局圖書有啟先生題籤十四幅,可謂數量空前。1981年秋季我畢業分配時,啟功先生又推薦我到書局進入文學編輯室工作。這個時期書局的文學編輯室,老中青三代編輯人才濟濟,出版古代文學典籍整理本與相關學術論著亦呈現一個小高潮,別的編輯室出版物也有較大增長,我因常回師大看望啟功先生,即充當了頻頻請先生題籤的「聯絡員」。據我統計,從1982年到1987年的六年中,啟功先生為書局題籤七十幅,占這個題籤集所收總計一百七十五幅的40%,幾乎每月一幅。自1987年夏秋之際我調到《文史知識》編輯部工作後,雖有時也依然會承擔一些責編向啟功先生求題書籤的任務,但畢竟不像之前那麼便捷了,加上其他原因,先生題籤的數量也減少了許多。1988至1999的十二年間,書局出版物中有先生題籤的四十七幅,約平均每年四幅。2000年至去世前一年的2004年,先生因身體原因,尤其是目疾嚴重,用毛筆書寫已相當困難,但對書局的題籤之請,則改用硬筆勉力而為,還書寫了八幅。以上所述,只是題籤數量上的統計,而啟功先生的題籤,還有更多感人的故事。對此,本集所附啟先生的大弟子來新夏教授的《啟功老師題書籤》一文(原載《文匯讀書周報》)中有生動的敘述。下面我再根據自己的切身感受作些補充。
與當下有些書家為圖書題籤開價取酬迥異,啟功先生為書局題籤始終不收分文。記得有一回書局領導想給啟先生的題籤開「潤筆」,讓我了解別的出版社相關標準並徵求先生意見。先生聽我報告後,十分嚴肅地說:「書局是我第二個家,為自家幹活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豈可獲取報酬啊?」啟先生不僅對書局出版物題籤「有求必應」(程毅中先生語),還常常主動為設計圖書封面的美編著想,在題籤前仔細詢問書的開本大小、封面配圖、繁體簡體、豎排橫排等情況,以便於安排字體的繁簡、大小與位置。那時書局設計封面基本上靠美編自己繪圖,而先生則對書局幾位美編的一些專業特長也有所了解,有時題籤還會盡量因人而宜來書寫。有一次,他覺得已印好的某本書封面還不盡如人意,不無遺憾地對我說:「某人畫風細弱,這本書的封面要讓我來設計就好啦!」常常有的作者或編輯沒有講明白求籤書內容的繁簡、版式,先生就會主動提出繁、簡、豎、橫各題一幅,以備選用;有時,同樣的書名他題寫幾幅之後,會眯起眼睛細看,考問我:「哪條好些啊?」若他覺得還不太滿意,就馬上做圈補調整,甚至揉掉重寫。我每次看先生題籤,不僅僅是能夠欣賞到他秀美、雋永的書法藝術風格,還能從他嚴肅認真、不厭其煩、精益求精的態度中獲得教益。當然,啟功先生不僅是對書局出版物書名的題寫如此細心,對其他出版社的求籤也同樣如此,有時及時題、立等可取,有的約時待寫也絕不拖延,外地的乃至自己費心封緘付郵。
我到書局文學編輯室擔任的第一本古籍整理書是《羅隱集》。1982年,我還在對書稿進行編輯加工時,啟先生就預先為該書寫好了題籤,整理者雍文華(與我同屆的社科院研究生)聽說後十分欣喜。1983年,室領導讓我擔任已故王重民先生《敦煌遺書論文集》的責編,啟先生在書寫題籤時,專門給我講述了50年代中他和王先生等學者一道編著《敦煌變文集》的一些往事,為在「文革」中受迫害的重民先生過早棄世而嘆息不已,囑咐我一定要編好此書。書名題寫後,美編王增寅幾易設計稿,並預先印好樣張讓我呈啟先生審定,該書於1984年4月出版,獲得了學界的好評。之後,與我編輯工作關係密切的一些書,如《古代小說戲曲論叢》《元詩選》《敦煌文學作品選》《文學二十家傳》《宋詩縱橫》《晚清小說理論》等,也都是先生主動提出題籤的。2001年,啟功先生因眼睛黃斑病變和前列腺病等身體原因,用毛筆書寫已經十分困難,但只要書局有題籤需求,仍勉力用硬筆書寫。2002年,北大榮新江、朱玉麒二位合著的《倉石武四郎中國留學記》由我擔任責編,書名即請啟先生用硬筆題寫。在此之前,先生特意將他從日本東京舊書店購得的一函中村不折《禹域出土墨寶書法源流考》送我,指出此書資料珍貴,在東瀛已經印行大半個世紀,中國讀者卻難得閱讀,很有必要譯成中文出版,囑我找人翻譯。我遂請國家圖書館敦煌資料中心的李德范女士翻譯全書,並配了圖版,列入漢學編輯室的「世界漢學論叢」,於2003年8月正式出版。是書印製前,啟先生特地用硬筆在宣紙上題寫書名,因書名較長,不便與該論叢的其他書配套,便將先生的題籤單印製於扉頁之中。還有,法國漢學家戴廷傑先生費十年之功用中文撰著的《戴名世年譜》,是我退休前擔任責編的最後一本書。我曾陪作者兩次拜訪啟先生,先生很讚賞這位漢學家孜孜不倦的治學態度,在身體衰弱的情況下,還用硬筆為此書題寫了書名(遺憾的是這次印製漏了此幅)。當時先生俯身低首執筆題籤的情景,一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丁酉歲杪,《啟功先生題籤集》正式印行。啟先生為中華書局出版物的題籤,是他書法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他留給「第二個家」的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作為保護與傳承這份遺產的必要舉措,該書的出版,其意義非同一般,其影響定將深遠。(柴劍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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