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有多努力，才能過上了自己當年不想過的生活？

最新 02-26

這是我在深圳的第十個年頭了。

我總會提前半小時去深圳北站，買一份金拱門上車。

11:50的這班車速度最快，兩個小時後我就能到家。飢腸轆轆的我會在下車後吃一碗牛腩湯河粉，這種味道是深圳是吃不著的，接著就去找陳曼曼。

陳曼曼很愛吃金拱門，但是我們小鎮上沒有，所以我每次都給她從深圳買一份套餐。她會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吃，她說肯德基的雞翅沒有麥辣雞翅好吃，肯德基的漢堡也不如雙層吉士漢堡好吃。她愛吃漢堡裡面的腌酸黃瓜，我給她買過一罐，她說不如放在漢堡里好吃。

十年前，我揣著一張去深圳的火車票跟她揮別。我當時特別想問她，如果我有再多一張車票，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但是我不敢問，我知道她一定會說不。

六個小時的無座送我到了被譽為改革開放之窗的這座城市。在離別的車站，她送了我一塊栗子蛋糕，我一直捧在手裡，捨不得吃。到了深圳以後，漫天大雨，我拖著自己不多的行李到了合租房的時候，蛋糕已經被雨水泡成了爛泥。

那一晚我嚎啕大哭，嚇到了同住的大學同學。

我和陳曼曼再次見面已經是七年以後，七年後，我不再是一個會哭鼻子的小男孩。我跌打滾爬，變成了一個職場的老油條。城市的高樓漸漸遮蔽了我的眼睛，看不到藍天，看不見大海，也漸漸看不清自己了。

那一天，我剛剛和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分手，我說她不值得被愛，她就把我所有的東西從七樓扔了下來。我被逼無奈，只好先把一部分東西送回老家，如此巧合，在離別的那個車站，狼狽不堪的我再一次看到了陳曼曼。時間可能停滯了，七年後的我們除了平添的蒼老，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似乎我昨天剛從這個車站出發，今天就已經回來。

就在昨天，我還一無所有，但是很愛很愛她。

就在昨天，她也想過義無反顧和我浪跡天涯，但最後還是被現實打敗。

七年前，我們曾經差一點就能談婚論嫁。

七年後，命運幫我們畫上了最後一個點。

我和她通常會去我二姑家，我二姑搬去廣州和我姐一起生活，房子空著，就把鑰匙丟給了我爸媽，幫著照應一下。偶爾她也會回來住上個十天半個月，會會親戚朋友，她總是有些無奈地說，我姐對她特別好，但是廣州這種大城市，她住不慣，等我姐孩子大點了，她就一個人回來住。

這棟房子暫時成了我和陳曼曼的樂園。

每次我用盡全力之後，陳曼曼總會嘲笑我老了。她說：「你年輕的時候，摸摸我的手都能想入非非，現在我沒穿衣服你都這麼……」

我不服氣，要再戰，可是身體卻誠實無比，我無奈地嘆息，抱緊了她。

她會擼擼我愈見拮据的頭髮，或者摸摸我越來越圓的肚子，或者乾脆縮在我懷裡談談過去的日子……十年後的我們和好如初，我一直都想不起來當年我們為什麼要分手。

那一年我還是個內心脆弱的孩子，寫情詩，寫小說，在學校有些虛名，自認是才華橫溢。但是認識陳曼曼後我才知道，我不太愛乾淨，又經常把襯衫塞到褲子里，特別像個傻逼。

我們這一群男孩子們都喜歡陳曼曼，她有一雙特別美的眼睛。

我問過陳曼曼當年為什麼會選我。

陳曼曼說：「因為你最傻逼，我這是賑災。」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她總會鑽進我懷裡，暖暖的身體貼著我，眼睛彎彎的，特別好看。彷彿時間還在二十歲那年，我們都還青春年少。

那時候的我，每天都想著如何離開我出生的這個小鎮，後來我真的離開了小鎮，也離開了她。這個小鎮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而陳曼曼就是這一段鄉愁最深刻的傷疤。

三年間，我有一大堆往返老家的車票。她卻一次也沒來過深圳。

我提了好多次，她都拒絕了。她說，要上班，不能任性。

十年前，她就經常跟我說，不能任性，最後的結局是我們分道揚鑣。所以每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都特別不開心。但是這句話是我的死穴，只要她一說我任性，我所有的努力就成了小孩子的胡鬧。十年前她說別任性，我就放棄了對她的堅持。十年後，她再說別任性，我會放棄我所有的堅持。

陳曼曼是我的灰姑娘，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清晨的陽光。不管多晚她都要回家，我讓她別走，她就讓我別任性。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那麼任性，需要她一次一次的提醒。

我不是王子，也沒有水晶鞋，每一次在她離開後我都會點一支煙，嘆一口氣，訂好第二天回去的車票。

每一次都是這樣匆匆。

匆匆一見，剛想一訴衷腸，就被一陣荷爾蒙擊潰，開始翻雲覆雨。每次翻雲覆雨之後，我們又說，不能總是沉浸在肉體的短暫歡愉中，但是每每又樂在其中，無法自拔。

偶爾，她會去車站接我。帶一點小食，炸藕餅、白糖糕或者牛筋腩之類的。去我二姑家裡熱一熱，一臉滿足地看著我吃，然後問我好吃么。我嘴裡總是塞的滿滿的，只一個勁兒的點頭。第一次，我沒有在父母身邊，也感覺到了家庭的溫暖。

有一次，我在埋頭吃糖水，陳曼曼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哼著一首周杰倫的老歌。

「曼曼，要不然我買輛車吧，這樣每次來看你就不會火急火燎的了。」我吃著東西，嘟噥著對她說。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我，說：「你在深圳那麼多年，房子有著落了么？還浪費錢去買車，平時你也不見得就有機會開的。」

我拿勺子在碗里攪了攪，垂著眼睛，說：「我想買輛車，這樣可以帶你出去玩。」

「別任性，能經常看到你已經挺好的了。」陳曼曼站起身來，摸摸我的臉。

我們接吻，擁抱，釋放著所有的愛與思念，但是依然沒有辦法衝破這樣的距離。我回不去的家鄉，她也來不了的深圳。早在當年那個離別的月台，就註定了我們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岔路口。

「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有些哀求地說著。

她開始一邊找衣服，一邊對我說：「不早了，我得回去。」

我偷偷藏起了她的內衣，坐起來抱住她的腿，說：「就這一次，你別走，就這一次而已。」

「別任性，我們不是說好的么？」說罷這句又開始找衣服，她一邊試著掙開我的雙手，一邊又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

「跟我去深圳吧，別留在這兒了，你看看這個破地方，有什麼好待的？麥當勞都沒有。跟我走，我想帶你去吃我最鐘意的茶餐廳，去我最愛的酒吧，去我最愛吃的打邊爐夜宵，還有帶你……」我抱著她的手越來越緊，絮絮叨叨地說著。

「夠了，別任性，好不好！」她不耐煩地說，找不著衣服，她很是焦急。

我鬆開手，抱著膝蓋，對她說：「為什麼總是叫我別任性，為什麼你總是覺得我任性，我都三十歲了，你還要說我任性。什麼任性不任性的，難道說這麼多年我所有的愛你，都只是你嘴裡的任性嗎？」

「我們非要在這個時候說這個么？」她嘴裡說著，眼睛扔在四處搜尋。

我從枕頭下面把藏起來的衣服丟給他，說：「走吧，拿走吧。從前你就這樣，我要送你回家，你叫我別任性，總是在巷子口就讓我走。我每次都心有不甘，卻都聽了你的。現在又是這樣，我只想要這一個晚上而已，又是我任性。我也不知道哪兒有了問題。」

「那時候，我不是怕我爸爸衝出來，大棍子打你嘛。」她邊穿衣服邊跟我說著。

「那現在呢？」我問道。

空氣一下安靜了。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她衣服穿了一半，也獃獃地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她又開始穿衣服。陳曼曼流淚了，淚水順著臉頰滴在了床單上，留下了一滴淚痕，我的心像一團被揉皺了的餐巾紙。

過了很久，我嘆了口氣，異常冷靜地說：「你回去把婚離了吧，我想好了，我帶你去深圳。」

她沒有再像往常那樣斥責我任性，只是嗚咽變成了放聲大哭。

七年前，我離開了家鄉。

她聽從家裡的安排，嫁給了相親的對象。她爸爸特別滿意對方，因為對方是小鎮上的公務員。

她婚禮的那天，我喝大了，和我最好的朋友打了一架，我說要去殺了那個男的。

七年中，我回家的次數有限，父母親戚都數落我是白眼狼。

七年內，也漸漸沒有了她的消息，只是聽朋友偶然提起她，似乎她老公平步青雲，她儼然官太太的模樣。

我也以為離開了幼稚的我，她得到了想要的幸福。

可是世事往往事與願違，再見的車站，是她蕭索的背影。

我以為七年的時間，早已經消化了曾經的感情。但是得知了她的近況以後，我出離的憤怒了。

憑什麼，憑什麼這個粗鄙的男人敢這樣對她，敢這樣對我曾經深愛的人，憑什麼？

我不改初衷，依然想去殺了他。

她丈夫嫌棄她不是處子之身嫁予他。

嫌棄她出身平民之家，無法給他更多仕途的支持。

嫌棄她內斂文靜，不會交際達貴。

整日應酬交際，總是帶著一身酒氣回家的他並不會為陳曼曼留半點溫存。給他洗衣服的時候，陳曼曼還時不時還會在口袋裡翻到驚喜，印著金碧輝煌夜總會的打火機。她去質問丈夫時，他總是輕描淡寫地說公事應酬難免，他整天勞碌都是為了這個家。婆婆的百般刁難，小姑的冷嘲熱諷，連父母都覺得她偶爾的抱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她選擇懂事，選擇為了這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家默默忍受，選擇安守眼前的所謂幸福。

但是她並不幸福。

她以為自己做出了那個年紀最成熟的選擇，最終卻活成了一個最幼稚的笑話。

所以她和我睡了，彷彿又活成了最初的樣子，雖然我們都知道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我買好票了，兩張，連坐的。明天早上走，帶著身份證就能上車。」我把手機扔在床上對她說。

她已經整理好了妝容，看著我說：「不了，周一還要上班，不來回折騰了。」

「單程的，放心，有我。我等你。」我套上衣服對她說。

「退了吧，挺貴的。」她轉身要走。

我上前抓著她的胳膊，說：「等等，我送送你。」

陳曼曼把頭挨在了我的懷裡，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過了許久，她長長舒了口氣，說：「別送了，你睡吧，我怕我真會跟你走，我要回家了。」

我獃獃地看著陳曼曼空著的座位，列車已經開動了。我突然覺得好累，在搖晃的高鐵上，我慢慢入睡。後來我被後排一直踢椅背的小孩子吵醒，恍惚中我回憶起一絲夢的剪影，那一年，我拉著陳曼曼的手，送她送到巷子口，看著她的花裙子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我嘆了口氣，訂了下周回家的高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