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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云:?《童年記憶》

《當代寫作》優秀作品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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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燕雲, 女,1975年6月17日出生。1994年在河北省蔚縣桃花鎮政府工作至今。熱愛文學,從2016年11月嘗試寫作。有少量作品發表於,《雪絨花原創文學平台》《作家世界》《華語作家》《中愛文化傳媒》等微信公眾號。希望用自己簡單的文字記錄人間最樸實的情感.

《童年記憶》

作者:邵燕雲

十歲的一個冬日,一個小夥伴大聲喊著我:「燕華,燕華,快點回家,你爸爸回來了。」我領著弟弟飛奔著跑回了家裡。家裡好多人,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男人看到我,一把把我拉過去,緊緊地抱在懷裡。聽到爸爸熟悉的心跳,我知道,我和弟弟活著等到爸爸回來了,我的苦難該結束了。

我出生在一個小小的山村。四歲前,我和所有的農村小女孩一樣,日子雖然苦了點兒,但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我的生活是安靜祥和的。

所有的不幸,從媽媽得了一場大病開始。那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疾病,現在的人們都稱之為「精神病」。從此,媽媽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一個人說,一個人笑,不高興了就摔東西。為了給媽媽治病,爸爸賣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可媽媽的病還是時好時壞,神志清醒時,也會給我梳一梳像亂草堆的頭髮,洗一洗髒兮兮的小臉,給還沒有斷奶的弟弟喂餵奶水。現在回想起來,這樣的幸福時刻太少了,大多數時間裡,媽媽變得陌生又讓我害怕,因為她笑著笑著就會大哭,哭著哭著就會發火,就會摔東西。因為媽媽的病,好多小夥伴都不和我玩了,因為我有一個被他們稱作「瘋子」的媽媽。因為媽媽的病,也讓懵懵懂懂的我變得懂事。我學會了幫爸爸照料比我小兩歲的弟弟,學會了本不該那個年齡乾的家務活。如果這樣的生活平靜地繼續下去,那我的童年頂多算作苦一點兒,而真正的苦難是從一次鄰里糾紛開始的。

夏天的一個午後,媽媽的病又發作了,一個人在大街上又哭又笑。我吃力地背著弟弟跟在媽媽身後。一個平時與我們有過節的女人,看到了這一切,她先是開心地笑著,然後就用極其毒辣的語言大聲辱罵媽媽,並放開手中拉著的一條大黃狗,大黃狗狂叫著撲向我和弟弟。這一幕湊巧被下地幹活回來的爸爸看到了,憤怒中的爸爸失去了理智,暴打了那個女人一頓。具體打得有多重,我真的記不住了,但我知道,那個女人到現在還無災無病地活著。因為爸爸的不理智,以過失傷人被判刑四年,被幾個穿黃大衣的人帶走就再也沒回家。爸爸臨走時讓我帶好弟弟,管好媽媽。從此,在只有一盤大土炕、一個半截水缸的土房子里,我小心照料著一個失去理智的媽媽,呵護著走路不穩的弟弟,苦苦熬著日子……我的苦難生活開始了。

王爾德說過:痛苦的時光漫漫無期。我們無法讓苦難四季分明,只能記錄苦難歲月的心情起伏。那時我畢竟年幼,雖然也會傷悲,但媽媽的病不發作的時候,也會帶著弟弟出門玩耍。秋季的一天,我和一群小夥伴在大街上嬉笑著,打鬧著。一個小夥伴說:「今天我家下(收穫或者摘的意思)果子,大家去我家玩吧。」那時候,鄉村基本沒有蘋果樹,果子就是一種黃秋果,果實極小。我們一聽有果子吃,便去了他家。他的爸爸在院子里給每個人分兩個果子吃。我站在後面,興奮地盤算著:我和弟弟能得到四個果子吃,我吃一個,弟弟吃兩個,給媽媽也留一個吃。誰知道當輪到我,那個人卻黑下臉來說:「果子不多了,你們回家去吧。」弟弟還小,不懂事,哭著向我要果子吃,我小聲地哄著弟弟。弟弟的哭聲驚動了小夥伴在屋子裡的媽媽,給弟弟拿了好多果子。當時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斷然拒絕了那些對我和弟弟來說無比好吃的果子……

那一刻的委屈,永遠刻在了我的腦海。從那天開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爸爸呵護、媽媽疼愛的孩子,是不會被人珍惜的。我們兩個孩子就像田地里不知名的小草一樣,在充滿冷嘲風雨的環境里,用堅韌而又柔弱的身軀默默地忍受著,成長著。

俗語說得好,貧窮之家百事哀。那時剛解決了溫飽問題,家家都不富裕。姥姥生下三男四女,姥爺又早逝,她只好帶著五個孩子再嫁(我媽和二姨已經出嫁了)。姥姥對我最大的幫助,就是在媽媽犯病厲害的時候,把媽媽領走一段時間。爺爺和奶奶失去了勞動能力,根本沒有能力管我們。我和弟弟別的都好說,吃飯就是個大問題。雖然爸爸給我們留下了不少糧食,但要把糧食變成飯,對我來說也是個天大的難題。我不會搋糕,只好把黃糕面捏成餅子樣,貼在鍋邊上。別說沒錢買菜,不會種菜,就是有菜,我也不會做。幸虧我家有一大缸老鹹菜。從此,黃糕餅子就鹹菜、小米飯就鹹菜,讓我和弟弟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每次吃完飯,我和弟弟就會把切菜刀和飯碗藏起來,生怕媽媽用菜刀傷人,怕媽媽把碗摔碎……

每每想起這些事情,感覺就像是一架老式留聲機上的一張舊唱片,上面塵埃沾惹,傷痕滿布。咿咿呀呀,呀呀咿咿,似傾訴支離破碎的人生荒涼,似漫閱無盡無止的歲月滄桑……

媽媽的病仍然時好時壞,我和弟弟飢一頓飽一頓苦熬著日子。

四爺爺給我和弟弟送來了幾個饅頭,雖然已經變得又冷又硬,但對於天天少鹽無醋勉強填飽肚子的我來說,可是美味珍饈。我捨不得吃,給弟弟吃了一個後,高興地把饅頭遞到媽媽手裡。媽媽卻突然不高興了,一饅頭打在我的左眼上,我只覺一陣疼痛,一下午左眼都疼地睜不開。到了傍晚,我的肚子也開始疼起來,在給弟弟和媽媽吃了一點東西後,就早早地上炕休息。沒有電燈,為節省煤油,我們每天都是天黑了就睡覺。眼睛疼,肚子更疼,一陣陣的冷汗從額頭滴落,我怕我的眼睛從此看不見,我怕我等不到爸爸回來。

外面下起了大雨,雷聲,風聲,狗的狂吠聲,隱隱約約山洪奔涌的聲音,還有閃電刺目的光亮,無邊的恐懼包圍著我。那一刻,我絕望了,突然想起白天大人們閑聊的話:有個人手裡拿著鐵鍬讓雷擊死了,再也不用在人間受罪了。對,我也讓雷擊死算了,再也不用受這罪了……於是,我忍著疼爬起來,跑到院子,找到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鍬,拿著鐵鍬仰天站在院子當中,等待著一聲霹雷帶給我永遠的解脫。大雨很快把我淋成落湯雞,我卻出奇的平靜,模模糊糊的感覺院里那幾堵土牆把我緊緊地包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我的淚水在蔓延,冰冷的雨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的身上。一陣陣的風聲,好似悲涼的笑聲回蕩在可怕的深夜……弟弟的號啕聲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不能死,我死了,弟弟怎麼辦?我得活下去,我要等著爸爸回家,我要媽媽的病好起來!於是,我扔下鐵鍬跑回屋裡,輕輕地哄著弟弟,臉上是無法止住的混了雨水的淚水……

時隔多年,我第一次乘坐電梯,狹小密閉的空間,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風雨夜。從此,每次一個人乘坐電梯,我都會頭暈目眩,噁心不止。痛苦的記憶,就像被丟棄的一個煙頭,被歲月浸泡著,發白、腐爛,最後傷痕纍纍地落在某個角落,留下朦朧一片的印痕。

那天,媽媽格外安靜,一個人在院里坐著。我在土炕上和弟弟玩耍,弟弟睡著,我也跟著睡著了。忽然,弟弟的哭聲驚醒了我,一骨碌爬起來,啊!媽媽不在了!我急忙領上弟弟往街上跑,大街小巷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媽媽的影子。我帶著弟弟走在街上,覺得很想哭,卻沒有一滴淚水。

夏日的太陽正要落山,像一個滴著血的大圓球,圓球上黑壓壓的雲彩里好像有爸爸的影子……我看到一隻小羊羔咩咩地叫著,跟在羊媽媽的身後,可我連一隻小羊羔也不如啊……我想去村外找媽媽,但我從來就沒有走出過村子,不敢去村外找。天漸漸黑下來,我只好帶著弟弟在村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著等。星星探頭探腦地出來了,月亮也溫柔地出來了,我小聲地安慰餓著肚子的弟弟:「你靠著姐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弟弟沉沉地睡去,我看著月亮下兩人的影子發獃,媽媽去哪裡了?媽媽會不會也和我一樣餓著肚子?感覺眼裡有了淚水,我就抬頭看看天,不讓眼淚掉下來。我知道就是哭死,也沒人管我和弟弟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不喜歡月亮,我覺得月亮一個兒掛在天上,沒有夥伴,沒有親人,它太孤單了。我羨慕天上的星星,它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像一個熱鬧的大家庭。那顆最大的星星一定是它們的爸爸吧?只有偶爾的青蛙叫聲在回答著我的問題……到了後半夜,弟弟嚷嚷著冷,要回家。我好言地勸著弟弟:「家裡也是咱兩個,萬一媽媽回村來,我們第一眼就能看到媽媽了。」一說等媽媽,弟弟立刻安靜下來。我用一雙小手緊緊地抱著弟弟,這樣我倆就都不冷了。那一夜,可真長……

當太陽又像個紅紅的圓球從地平線升起的時候,我遠遠地看到了媽媽的影子,媽媽回來了。我抱著媽媽大哭起來。那天的媽媽沒有發火,還幫我抱起了弟弟,我們娘仨迎著朝陽,一起回到家裡。

每當看到如血的夕陽,那些回憶就會像被電擊了一下,一切時光彷彿倒轉,那一瞬間閃過無數畫面,隱隱約約全是那個夜晚的記憶,那些事好像發生過,又好像沒發生過,它們一瞬間消失,一瞬間再回來,然後再消失……

那年,我七歲。

日子就是這樣,無論你痛苦還是歡樂,它都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緩緩前行。我、弟弟和病情時好時壞的媽媽,伴隨日出日落苦熬著日子。八歲時,我到了上小學的年齡。我拿著小姑給買的鉛筆盒,領著弟弟,歡天喜地的和小夥伴們一同來到學校。當看到別的孩子都交給老師一元錢時,我才明白,上學要錢呢。我萬分委屈地領著弟弟準備離開學校,一個男老師叫住了我:「你為什麼回去呀?」沒等我開口,小夥伴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她媽媽是瘋子,她沒有爸爸。就她也想念書……哼,估計她連早飯也沒吃。」老師嚴厲地制止了他們的吵鬧,溫和地對我說:「你不用交錢了,老師替你交上,你有時間就來學校吧,你要好好學習……」那個老師叫陳永金,是我的小學老師。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陳老師當時是個代課老師,他的經濟條件也不好。

在陳老師的資助下,我勉強上了小學,只是在媽媽犯病的日子裡,是不能去上學的。我得照看媽媽,有時也會怕弟弟的哭鬧影響到別的同學,只好領著弟弟在教室外面聽課。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兩年多,一直到爸爸的歸來。

後記

許多年後,一個要好的夥伴問我:「你對當年的事情有什麼看法?你恨讓你爸爸進監獄的那個人嗎?」我做了如下回答:「我媽媽並不是刻意不管我們,只是因為她病了,沒有能力管我們。但她一定時時刻刻牽掛著我和弟弟,所以最終才能從混亂的思維中艱難地走出來,恢復了健康。她始終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爸爸雖然進過監獄,可他沒有偷,沒有搶,更沒有殺人放火。爸爸只是用拳頭保護了他的妻女,也許方式不對,但四年的牢獄生活,他每一天都在思念著生病的媽媽,思念著年幼的我和弟弟。爸爸太苦了,他已經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代價,得到了教訓,他在我的眼裡是英雄,是個響噹噹的男子漢。至於讓爸爸進監獄的那一家人,不久就搬走了。他們一家人背井離鄉遠離故土與親人,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里生活著,在異鄉艱難地漂泊著,所受的苦難不會比我家少。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我不會恨他們的。」

現在,年過四十的我,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我感恩上天讓我媽媽奇蹟般好起來,我感恩我有一個有情有義、勤勞質樸、敢於擔當的父親。我也感恩那段艱苦的童年經歷,刻骨銘心的記憶提醒我:一個不經意的錯誤,對一個人的傷害會有多大,一個不經意的幫助,會溫暖一個人一生的記憶。因為我知道,人活一輩子會有太多的無奈,我們總是在一邊懷念,一邊忘卻,一邊繼續。傷感也好,慘痛也罷,最後的結局,終歸是身空心靜,雲淡風輕。就像是一片葉子,別去奢望太多的季節變換,歲月輪迴。青春時就該肆意抽綠枝頭,枯黃後就該洒脫飄然落下。人生這條路,能夠走多遠,能夠遇到什麼,皆無定數,我們能做的,就是守望自己的寧靜歲月,安放一處淡泊。於自己的心靈深處,且歌且舞,將愛依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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