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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春節之年前年後

年前要從臘月算起。

印象最深的是推碾子。那時候一個生產隊只有一盤,平時還好,到了年關三四十戶輪流用,碾子就晝夜不歇。一家一家需口頭約了,你用完了就要派孩子去喚另一家,半夜了也得點著燈推碾子。碾房有三間大,很簡陋,用麥稈和了泥抹成牆,抬起頭是稀疏的椽子,看上去非常單薄的屋頂,西北角上還漏了一個大洞。兩個窗戶,門只是門洞,沒有門子,牆上到處是灰塵,細網一樣從椽上和四角掛著。地上還是土,碾道已經踩得很光滑,隨處是穀草一類的,碾房裡充滿了糧食的氣息。

過年主要是蒸黃蒸和米面棗糕,要加工的玉米、小米、麥子需要先用大熱水泡了,再撈出來控干,還不能隔時間久了。母親在約好了碾子的前一天就準備充分,只等碾房閑了,把帶著潮勁的玉米、小米、麥子裝在布袋裡,喊了我們兄妹,你一袋我一袋扛著,拿了籮子、簸箕和笤帚,系著圍裙就來到碾房。

有一年輪到我們家使用,已是後半夜,月亮懸於西方的天空,初十前後,上弦之月,快要飽滿之月。街上萬籟俱寂,一兩聲雞鳴陪伴著。來到碾房,先點燃煤油燈,放在半牆上一個放煤油燈的孔里,孔的四周熏得黑黝黝的,煤油一半變成火苗,一半要把火苗的影子畫下來。弱不禁風的燈苗好一陣左右忽閃,才穩下來。我們一家人借著這有點黝黑的光線,糧食攤上了碾盤,母親繫上圍裙,她管繞著碾子掃,糧食會隨著磙子的移動向外漫,而中間也得留出半徑十厘米的心,她得不停地里外忙活。碾干分別在兩邊,一頭粗而短,一頭細且長,哥哥在粗的一頭,母親不時搭把手,大姐二姐在細的一頭,我在細的一頭套上一根繩子,連肩膀拱進去,拉著跑。那時候真像小馬一樣,不知愁苦,只是奔跑,奔跑。

這樣推碾子的經歷,我曾寫過一首詩,是這樣的:

《石磨》

從收穫走向收穫

石磨,母親,蒙上眼睛的騾子

踩一條穀草的路

磨出沉重的,擁擠的,溫柔

慢工出細活

風,雨,土地的粗糙一層層褪去

直到把陽光的暖

磨出來

母親用走不完的腳步重複

向著圓心的路

石磨以無數次地碾轉

填補著我們的飢餓

當把小手插進新碾的麵粉和小米,本應來自摩擦產生的熱度,隨著糧食瀰漫的清香變得柔軟而快樂,我久久地在裡面摩挲,想到太陽照射的季節,心也和糧食一起蠕動。

待到蒸出香甜的饅頭,飢餓年代最重要的快感就有了著落。

小年前後,掃了房子的幾天,街坊鄰居就張羅著揉面、起面,一大缸的麵糰從鍋蓋下溢出來。大肚鐵爐子就上了陣,鼓風機響起來,濃濃的年味就來了。男人們負責搗炭、生火,端籠提水;女人們系了圍裙抬了案板,麵杖、道具、紅棗、各色豆子,甚至梳子、筷子的,說說笑笑聚到一起,開始顯身手一般出現在大院里。我們小孩子等著的,似乎是那試籠的小饅頭。那時媽媽蒸饃時要在鍋底放一個燈盞,音樂一樣的「噠噠」聲甚是清脆,只要它靜下來,我們就圍過去,端籠蓋的剎那,滿滿的熱氣嘩地冒出來,像是仙境,而大人只把那個小饅頭遞到男孩子手裡,說毛頭女兒不能吃。關於饃的記憶是獻天饃,貢獻在門樑上,就等著第一聲雷鳴,才能取下來吃,落滿了灰的饅頭吹一吹,姐妹幾個分了吃,掰都要掰不開,搗碎了也送進肚子去。這大概是我最初對神的認識,來自於父母的規矩和敬畏。

黃蒸是春節的主要麵食,玉米面和米面和在一起,裡面包了紅豆餡、綠豆餡和小豆餡。過了初五,就是以黃蒸為主。

除了吃,就是穿。母親還得有大量時間給我們兄妹做衣服,做鞋子。過年的衣服很濃重,家裡每個孩子都要在初一清早穿新衣,似乎是法定的事情一樣,也許平時多是小的穿大的舊衣裳的緣故吧。新衣服沒有成衣,有的人家不會做,就扯了布塊送到裁縫店。母親為了省錢,借了鄰居的裁縫書自學,竟也學會了,而且做得很精心。記得我那件紅底白圈的衣服,圓領鑲邊,前身上面也要有一道邊,蓬蓬袖。如果一色的衣服,母親還要繡花。我們家女兒多,誰的衣服都是。

做鞋子很麻煩,打了被子,沾在案板上,烘乾,然後好幾層糊在一起,用布包了,一針針用線繩納過,變成一副厚實的底子,才是一半的功夫。面子也要和打好的被子連了,滾邊,和底子納為一處,一雙鞋子才告成功。全家大大小小一家子,每次醒來的夜裡,都看見媽媽坐在炕邊燈下的剪影,一隻手穿來穿去翻飛,凝神,沉靜。

現在想起,感到兩間小黑屋裡,一針一線,年年歲歲,母親要付出多少。然而到了晚年,母親還把我們拿回去的舊衣服,再做成圍裙和布帘子,一點碎布都捨不得丟掉。

年前的大事完成後,就剩下了瑣碎卻重要的準備,年味漸漸濃起來。二十三是小年,小年晚上炒玉米像是拉開了序幕。用鐵鍋在自家火上炒熟後,把芝麻糖放到鍋里,那時候不叫芝麻糖,因為上面沒有裹一層芝麻。糖一加熱軟化後,和玉米粘成一個糖蛋蛋,也就拳頭大小,每人一個,就等著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

以後幾天,直到除夕,可以說時間不到,生活永遠沒完的樣子。那時候是磚火,平時怎樣都行,過年了就要煤池裡是滿的,灰坑是空的。煤要和土摻在一起,擔土要到村外,專門有黏土的地方才行。那幾天洗衣服、被單多起來,用水多,水缸老是空的,要到井上挑。我們兄妹就分了工,誰擔煤,誰挑土挑水,成了寒假裡主要任務。

直到年三十,掃除、貼對聯、架年火、剁餡、炸油糕等活動緊鑼密鼓地開了粥。掃除分了屋裡屋外,屋裡要裱牆圍、貼年畫,那時的房子里生外熟,牆皮土經常掉,沿著土炕的四周要專門買了牆圍紙,牆圍紙多像一塊一塊青磚的圖案;有的人家就攥了一年煙盒紙,一張張貼起來。還有貼窗戶的棉紙,也要辭舊迎新,一律換了新的,然後貼上窗花。待到牆上貼了年畫,桌子上擺了新買的塑料花,有一年母親買了五朵水仙花,淡綠葉子,白色花,黃色花蕊,我們兄妹五個都喜歡,母親說那是我們兄妹五人,以後誰考上大學誰摘走。母親那時候對我們很嚴,也是寄託了自己一生的遺憾和心愿。

屋子裡有了年的氣象,院子也要趕緊打掃好了,父親和哥哥還要去山上砍年柴,有時候用了家裡屯的枝枝棒棒,也要找了松柴圍在年柴周圍,像小山似的。忙裡偷閒,院子里家家戶戶就傳來剁餃子餡的聲音,老黑醬的蘿蔔餡,大概是千家萬戶的標誌性年夜飯。

等屋裡屋外利索了,父親寫對聯,墨汁干透了,就和哥哥挨著門去貼,門上貼,炕頭貼,雞舍豬圈都要貼,福字塊更多,幾乎抬頭就是福。

至此,父親和母親才坐了油鍋,開始炸各種麵食,那時候母親多燙了面炸油糕,也有生面放了鹽,不稀不稠的,流在鍋里就是肉丸的樣子。肉丸不容易有,但壓了豆腐做成素丸,我們也很稀罕,能吃上這些好東西,我感覺已經到了八十年代。

等我們洗漱完畢,往往顧不上吃飯,就跑到有電視的人家擠著看春節聯歡晚會,那時也應該到了八四年。

感覺回憶好快,這麼寫著已是十幾歲時候了。而一夜時間,年前就到了年後。

年後,最有幸福感的是張兩毛錢兩。爺爺的兩張,舅姥爹兩張。

爺爺工作地點是交城文水,那年回家應該是退休後,我能想起來的也是中山裝,工人模樣的爺爺,因此,爺爺的壓歲錢也很有派頭。

發壓歲錢的地方在大伯家。大伯和我家同在一排堂房,三間兩間分開,只是大伯家沒有遮擋,採光好。再加上大媽是特別講究而且乾淨的人,屋子裡的方磚地面擦成黑黝黝的,透著亮光。大伯方圓幾里算得上能人,鐵場煤礦多是負責人,經濟比我們家要寬裕許多。我們兩家兄弟姐妹的排行也很有意思,大伯家兩個兒子五個女兒,我們家一個兒子四個女兒,兩家五個女兒在年齡上,除了大姐和小妹分別小一歲,我們中間兩個都是同歲。

時間是大年初一吃了餃子後,爺爺端坐在方桌邊的紅色扶手椅上,大人就喊了我們小孩子們到大伯家集中。爺爺手裡拿了一沓兩毛錢的嶄新綠色票子,我們兄妹站成兩行隊,每人兩張。深深記得我接過兩張錢,扭頭就跑著找到媽媽,一手一張,捏著錢的一角,嘴巴里蹦出一個「錢」字,彷彿從來沒有見過錢的樣子,一時把母親逗樂了。

錢給我的記憶很深,其實掙了壓歲錢後從來沒見在身上呆過,但卻成了那時候走親戚的強烈誘惑。

去南河舅姥爹家,我們兄妹走了路去。有一年特別冷,風像針扎在臉上,吹得人不能前行,只能背了身子倒著走,我被凍哭了。哥哥背了我走,開玩笑說掙了壓歲錢要和哥哥分,那會才不管錢的去向呢。

舅姥爹也是有工作的人,他們家房子大,院子一進一進的,彷彿還有後花園的樣子。中午飯很精細,餄餎白而細,吞咽光滑,配菜品種多,切得也都是小塊,那時候能吃到這樣的麵食,也是很稀罕的一件事。舅姥爹給我們的壓歲錢也是每人四毛錢,一般在飯後我們快要走的時候,舅姥姥就一人一人地發到手裡。而我們去看他們,也不過帶了二斤棗糕,或幾斤白面,回來時還不能空著,總要有一個兩個回頭。

南河還有一個大姨,和我們家已是遠親,但因為和媽媽關係好,每年也有來往。大姨家住在窯洞里,窯洞里居然有樓,我們去了以後,大姨都要到樓上拿了秋天打的酸棗,遇上暖和點的日子,我們也能爬上山牆的樓梯,到窯頂上玩耍,這些趣味,讓我們一點都沒有親戚家的生分,越發覺得大姨像是母親的親姐妹。即使現在我們兄妹回憶起來,都還是念著大姨的好,以及她那高大的,微胖的身材,雪白的皮膚,很像是福相的大姨。然而,我對大姨父印象很淡,聽母親說,大姨生活也很磨折,幾個女兒婚姻不是太順利,她的晚年也是凄涼。心裡似乎生出幾分命運的不公。

壓歲錢記不太清,大概全被大姨的親近與好蓋著了。與去三甲姑姥姥家,我們倒是清楚地記著五分錢的壓歲錢,以及年年都要先問一聲「你是誰」,對比了多少個春節。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貧窮,走親戚就有改善生活的意思,親疏遠近自然不在於過年的來往,全在平時大人之間的相處。現在走親戚我感覺也是隨了性格,喜歡熱和的,要一家一家地挨著,而且是姐妹兄弟招呼了所有的親戚,團聚一般熱鬧到元宵節。如果加了朋友同學的走動,過年真要過個不亦樂乎。我們家兄妹多,就集中了日子,一下午時間看望了父輩的親人便完事,感覺上有應付的嫌疑。今年則把買禮品的錢湊了,直接像春節福利一般送給至親的長輩,省去了應酬,讓親人得到一點實惠。當然,明白了壓歲錢無非是一種交換,往往抽空給了就是。

「苦中掙錢樂中花」,過年成了最鋪張的消費。前幾天,我們文學社社長劉慶慶老師,講了一個「壓歲錢」的故事,說朋友專門在年前,找到新浪印刷製品,做了一個精巧的工藝品,並在上面刻了寄語,送給孫子,我覺得更能彰顯一個家庭的文化氣息,也真是一個明智之舉。從中可以看出,我們在傳承風俗習慣的同時,如果給予其意義,滲透一種精神上的導引,是否更切合時代和社會的腳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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