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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過完一個年

趙清山(貴州畢節大方人 海南大學2014年畢業 村小老師)


祈禱

今年的冬天很冷,長達十多天的時間裡,屋外的樹,枝椏上覆蓋著晶瑩剔透的冰棱,這樣的凝凍現象是2008年來最嚴重的一年。

有冰凌的山林。

父親很擔憂,嚴重的凝凍以後的年景恐怕會不好。所以,要好好的過一個年,虔誠的祭奠逝去的先輩們,祈求來年豐收。

父親敬天敬地,他說農民就是靠著天地吃飯的,家裡堂屋的中央,供奉的也是「天地君親師」,每逢節日或是家裡人的生日,都是要先供奉的。

今年過年的主題就是祈禱。


對於忙碌了一年的父母來說,過年自然也是件大事。父親說,按照老人們的說法,年三十要做三十件事情,起床很早才能做完。

第一件事就是「推豆腐」。父親在凌晨兩點多就起床,將黃豆磨碎,用水泡著,三四個小時以後叫上母親,就開始「推豆腐」。

母親和石磨。

「推豆腐」就是用石磨碾泡過的黃豆,磨成豆漿後用紗布過濾,然後再用菜酸湯點成豆腐。白花花的豆腐經過包廂的塑形,重壓幾個小時後脫水,就成了一塊一塊緊實的豆腐。

父親說家裡的石磨是爺爺的爺爺留下來的,據說是從臨縣背來的,兩百多斤一塊的大石頭要背兩天。久遠的歷史從石磨的磨損程度就可以看了出來,父親對這副石磨非常珍惜。

「推豆腐」也是家裡的大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傳下來的規矩,在生日當天推一鍋豆腐,就能給壽星推掉一年的霉運,所以每一年我們姐弟四人的生日,父母總要打電話給我們,告訴我們,豆腐很好,來年一定順順利利。過年時也推一鍋豆腐,新年所有的災難就都推走了。對於父母來說,每一次石磨的來迴旋轉像是一種莊嚴的儀式。


做完豆腐就到了中午。中午是重要的時刻,必須到屋後的竹林中找一棵今年的新竹,尖兒上留些葉子,去打掃屋裡的衛生。父親說,這件事必須是家裡的頂樑柱來做。

從前的屋子是瓦房,能掃去家中的灰塵和蛛網,也象徵著掃除牛鬼蛇神。雖然今年建了新房,但父親還是鄭重地把竹竿交給我,像交付一面旗幟。


打掃完屋子後是母親絮絮念叨,因為父親要殺雞了。父親也完全不理母親的念叨,自顧自的該幹嘛幹嘛。

早些年家裡窮,母親不讓殺,說要換錢來貼補家用,但父親覺得過年就得吃點好的。就這樣母親念叨,父親殺雞的場景成為我們家獨有的一種年俗。

父親笑呵呵的說,過年沒聽到你媽的念叨,我就知道還沒殺雞呢。我問父親,這個是不是也是習俗。父親說:「不是,一年到頭,就是想給你們幾個搞點好吃的。」母親在一旁繼續念叨:就是嘴饞……其實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殺的雞都很小,我們姐弟四人吃了後基本上就剩湯了。


給祖父祖母上墳是件大事。母親特意做四個菜,用小碗盛著,再盛一碗米飯,就是供品了。父親別著一把鐮刀叫上全家人就出發了。到墳前,父親馬上拿出鐮刀,把墳頭的雜草一點一點的割掉,用手拂去墳前的石台上的泥土,用毛巾擦乾後擺上供品,點上蠟燭,燒紙,焚焚香,作三個揖,然後吩咐我們逐個磕頭。每當此時,父親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母親潑一盆冷水:你爹媽墳前每年都磕頭,我爹媽墳幾年難到一次。父親略帶嗔怪的瞥了母親一眼,又深情的望向祖父祖母的墳……


母親不太會做吃的,每逢有客人,父親總是說:「大家隨便吃點,不要見怪,我家女的不會做吃的……」母親滿臉通紅地說:「隨便做,隨便做。」

但上墳回來,伙房裡一直忙碌的都是母親的身影,進進出出,把所有做菜的材料都準備好,然後叫我。每次回家,做飯的事都歸我。母親說:「怕我做的不合你們胃口,所以你們自己炒,也免得被你們說我不會炒菜……」我開玩笑:「還沒聽說哪家媽不會做菜的呢。」母親攤開雙手狡黠一笑:「我兒子會做嘛。」此時的母親年輕了不少。

母親常回憶以前的艱苦歲月來反擊我們,生我們姐弟幾個的時候咱們家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炒菜。十多年前大姐考上專科,父親四處借錢才湊齊學費。母親總說:幾年前,你考大學的學費還不是貸款的,一輩子都忙著給你們幾個崽子掙學費,哪來的時間去學炒菜。我被懟得無言,默默炒菜。


除夕夜對於絕大多數人的意義在於全家人能一起吃個團圓飯。今年二姐、三姐都沒到,飯前母親分別打了電話,都是一樣的問話:吃晚飯沒?什麼時候回來?娃兒些乖不乖?

沒等打完電話,父親拿出用刺梨泡的酒,給母親倒上一杯,再給自己斟滿一杯,再給我倒一點,晚飯就開始了。

對於父親喝酒,我們是極力反對的,父親肝不好,又時常胃疼,但過年總是例外。母親從什麼時候喝酒的我就真的不得而知,從我記事起,母親就會跟父親一起喝酒。日常的三餐,除早餐外都會小酌一杯再吃米飯。每次說到喝酒的原因,母親臉都會紅:「都被你爸給帶壞了……」父親則異常的冷靜:「累了以後喝兩口,舒緩筋骨,是為你好。」母親無言,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其實我們這兒的農村,女人是不喝酒的,母親喝酒也許有很多的原因,除了勞累,可能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父親,母親對父親有一種倔強的順從。


晚飯結束後,要準備大年初一整天的食材,因為新年第一天是不允許動用刀具,更不允許殺生的。主力軍還是父親和母親,這時候的母親充分行使自己手中的權力,對父親進行調度指揮,儼然一副領導做派,父親有些不情願:我在部隊是好兵,好兵就是聽指揮。遇到瞎指揮,父親也果斷反擊,於是廚房裡一片歡聲笑語的爭吵。


小時候喜歡過年,也並非只是因為有為數不多的壓歲錢,更是因為年初一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據母親說,叫人起床會把家裡所有的跳蚤都叫醒,至於真假沒人能去驗證,但這規矩我們都很喜歡。父親則不然:現在的娃兒就是懶,整天就知道睡覺……

新年第一天,自然是有許多的規矩的,比如說,不能在言談中有牛鬼蛇神相關的詞兒,也不能說「死」字,更不能罵人,吃飯前必須先祭奠先祖,放鞭炮等。除去這些規矩外,過年自然是開心的。


聽說今年鄉里有兩場春節聯歡會,一場在遠一點的政府旁,另一場在近一點的苗族村莊里,母親和父親商量:「都是辦三天,第一天去遠一點的一場,第二天去苗族村寨里的一場,第三天就看哪一場演戲演的好,就去哪一場。」父親補充道:「都不好看,就不去了。」

吃過早飯,母親就興沖沖的跑回房間,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我問母親找什麼。母親略帶焦急地說:「過生(生日)的時候你買給我的衣服放在這箱底,咋就找不到呢?」父親聞聲趕來:「讓你穿的時候你不穿,支哈翻得亂頭乒乓的。」母親怒道:「那個像你,一買來就穿,新年才穿新衣服嘛。」父親悻悻的說:「出門真麻煩,再不走我就先走了,不等你了。」母親睜大雙眼:「你敢!」我在一旁傻笑,父親睜大雙眼:「笑屁!」

正要去看戲的父母親。

母親的新衣服都要留到比較重要的日子才穿,這是母親的習慣。母親常說吃大鍋飯的年代,幾年都沒做一件新衣服,好不容易做了一件衣服,得留到過年穿才行。終於是找到了衣服,父親已興味索然,母親卻異常興奮。我說送他們去,他們不讓,說浪費油錢,兩公里多的路程一個小時就到了,我拗不過他們。來回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們三個小時就回來了。父親說,沒什麼看的,比電視演的差多了,母親卻怨父親著急回來,攪了她的興緻。兩老回程一路拌嘴,到家後各自做起事來,把剛剛的爭執又拋諸腦後。


年初二天氣放晴,陽光明媚,轉到屋後看見父親戴著草帽,正往水壺裡灌水。

正在裝農藥的父親。

我問:爸,你要幹嘛?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繼續灌水:去地里噴葯。

我好奇地問:「不是跟我媽商量好了嗎,今天還去看演戲?」

父親還是淡淡地說:「有什麼好看的,趁著天兒好,把葯噴了,馬上就要種莊稼了。」

「年過完了嗎?」

「過完了」

「就過兩天嗎?」

兩天還不夠?

大約半年前,我去貴州畢節看過趙清山,大學畢業後,他一直在鄉小做老師。下課時候,他被學生們緊緊圍著,說他就是最好的老師,那個場景很難忘記。那次還順便去看了趙清山父母和他們家正在最後裝修的新房。

那個下午陽光正好,他父母在老屋角下剝玉米,溫和又親善。今天看趙清山寫父母,感覺格外的生動,可能只有做兒子的,只有在過年的氣氛里,才寫得出這樣活靈活現的對話、身影、舊事和祈願。

感覺特別有趣新鮮的地方是年初一「叫人起床,會把家裡所有的跳蚤都叫醒」,大概因為他爸爸是白族,媽媽是彝族,好多習俗禁忌一直都保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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