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基友情——元白
白居易
「朱紱皆大夫，紫綬或將軍」——《輕肥》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琵琶行》
「一片緋衫何足道」——《日漸長，贈周、殷二判官》
……
白居易對衣服的顏色是挺在意的，總是在紅黃藍綠之間無形中表明自己的態度。《輕肥》詩以諷刺的口吻寫的，《琵琶行》則是滿腹心酸苦澀。因為，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可以佩戴紫色的綬帶，穿紫色的官服；四品、五品穿緋色（朱紅）官服；六品、七品穿綠色官服；八品、九品穿青色官服（宋代亦如此）。
所以，那些穿著朱紅官服系著紫色綬帶的，都是大夫、將軍；而他，一個剛剛被貶成江州司馬的從六品官，終於要脫下他留戀已久的「緋袍」了。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就是白居易提出來的。他把自己的詩分為四類：諷喻詩、閑適詩、感傷詩、雜律詩，其中，他最看重的是諷喻詩。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買花》
大意：
一小捆包裝得十分精美的牡丹，就是五捆白絹的價錢，但沒人覺得有什麼毛病，照買不誤。有一天，一個老農偶然來到了賣花處，嘆道：「這樣一小把牡丹，就等於十戶中產家庭的賦稅了！」
《輕肥》也好，《買花》也好，白居易的諷喻詩中，諷刺貴族官僚奢侈生活的不佔少數。這些詩也確實思想深刻，揭露出官場那些酒囊飯袋的醜態，現代人都沒幾個人敢這樣寫呢（寫了也會被河蟹）。
但是，他最出名的兩首詩卻不是諷喻詩，而是感傷詩。一首是《長恨歌》，一首是《琵琶行》。
前文《初唐四傑》說過，《長安古意》勸百諷一，《長恨歌》的「諷」雖然比《長安古意》多點，但同樣存在大篇幅的「勸」。關於《長恨歌》我還和復旦某教授聊過，我們的看法差不多。最多就是他認為長恨歌勸百諷一、我認為長恨歌勸百諷二罷了。
當然，考試的時候不要直接這麼說，考試的時候就說那是「抒情因素的強化」就行了。
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離思》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遣悲懷》
多麼痴漢，哦不，痴情的漢子啊！看到這些悼念亡妻韋叢的詩，多少個現代少女都心疼得不能自已，巴不得穿越回去嫁給元稹呢。
嫁之前，還是先看看他的另一首詩吧。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鶯鶯傳·會真詩三十韻》
哎媽呀，這詩好色情啊，「鶯鶯傳」？鶯鶯何許人也？難道就是《西廂記》裡面的崔鶯鶯？對，一定是的，元稹看了《西廂記》以後多有感觸，就寫了《鶯鶯傳》！
別傻了，《西廂記》是元代王實甫寫的，人家元稹是跟白居易一個朝代的。古代文學史第一冊到晚唐就截止了，後面的還在第二冊呢。
王實甫《西廂記》也好、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也好，都是從元稹《鶯鶯傳》受了啟發改編的。而且那兩部作品還把崔鶯鶯跟張生的形象都美化了不少。原著裡頭，崔鶯鶯被說是「尤物」、「妖孽」，最終被張生狠狠拋棄了。那個張生，就是元稹本人。
元稹在甩了崔鶯鶯之後，進京就移情韋叢。但韋叢27歲就死了，跟蘇軾老婆王弗死的歲數一樣。元稹又寫下了大量悼妻詩，其中就有《遣悲懷》三首、《離思》五首。寫完了以後又跟名妓薛濤好上了，然後又開始為薛濤寫詩…
古代的風俗便是這樣，不奇怪。
話說元稹跟白居易經常互相和詩，從他們的詩中隱約也有點那什麼呢。
「願為雲與雨，會合天之垂」——元稹《酬樂天》
「春草綠茸雲色白，想君騎馬好儀容」——元稹《酬樂天得稹所寄紵絲布白輕庸製成衣服以詩報之》
「遠信入門先有淚，妻驚女哭問何如。尋常不省曾如此，應是江州司馬書！」——元稹《得樂天書》
……
樂天，就是白居易的字，劉禹錫也有《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初二語文課本上的）。第二首詩名字乍看真長（酬樂天得稹所寄紵絲布白輕庸製成衣服以詩報之），仔細一瞧，好像詩名也飽含著深情呢。第三首的感情就更深了，看到有白居易的來信，拆都沒拆就直接哭起來了。
白居易對元稹的感情也是如此呢。
憐君獨卧無言語，唯我知君此夜心——《酬和元九東川路詩十二首》
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與元微之書》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夢微之》
元稹字微之，家中排行第九，元九、微之都是他。第三首《夢微之》是在元稹死後白居易寫的。其實這倆人都愛嫖妓，而且都玩弄過女人的感情，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在白居易剛被貶成「青衫濕」的江州司馬的時候，元稹還寫過一首絕句：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總的來說，元稹詩中呈露的性格、感受，都更親切實在一點。
元白二人就這樣一唱一和，一直到元稹死去。他們「次韻相酬」的詩作非常之多，有長篇排律，有零碎篇章，有吟詠杯酒光景，有吟詠艷情風月，所有統稱為「元和體」。元和體在內容和形式上突破了詩歌的傳統規範模式，呈現出詩歌歷史轉折時期的寫實尚俗特徵。蘇軾有「元輕白俗」一說，就是對「元和體」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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