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詩歌：貴族氣質的消亡

文學與歷史的關係是很密切的，一個王朝走向沒落，那麼文學也會呈現出另一種氣象，哀怨、凄苦。政局崩潰，文人的身世飄零，文學作品就流出感傷的情緒。

晚唐著名的詩人一定要提到李商隱，這個人的作品就烙著哀情的印記。李商隱本身是個謎，詩歌也是謎。我們一直欣賞他的《錦瑟》，但是《錦瑟》這首詩到底表現什麼至今都說不清。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詩為什麼有爭議，為什麼難懂。首先詩題雖然叫「錦瑟」，但是並非詠物。李商隱的詩有個特點，喜歡用大量的典故，所以讀李商隱的詩還是要具有很深的文化底蘊的。這首《錦瑟》我們即使翻譯過來還是不大能讀懂。它說精美的瑟為什麼有五十根弦，瑟是一種古琴。你看第一句就很奇怪，人家琴做出來就那麼多弦，這個他也要問一下，感覺對一切都很迷茫。然後說這一弦一柱都叫人追憶美好年華。莊周翩翩起舞，在睡夢中化作蝴蝶，望帝把自己的哀怨託付給杜鵑。這裡就有兩個典故，一是莊周夢蝶，一是杜鵑啼血。莊周夢蝶是個哲學命題，是說莊子夢見自己變作蝴蝶，醒來後開始思考了，究竟是自己變作蝴蝶，還是蝴蝶變作自己呢。這實際上是對追尋實質這個問題的思索。望帝的故事古詩里用的很多，望帝名叫杜宇，是古蜀國的君王，後來禪位給了臣子，古蜀國被滅後，精魂哀傷，化作杜鵑鳥悲鳴，這是一個很凄涼的形象。詩歌后面繼續寫到，月明滄海之下，鮫人留下滴滴眼淚，藍田日暖玉石才能化作青煙。最後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此時此景為何現在追憶起來？只是當初心中一片茫然。這首詩就完了，我想大家讀完一定比李商隱還茫然，這首詩的情感基調我們能確定，但是到底李商隱要表達什麼，要抒發什麼，我們不知道。

有些人分析這是一首情詩，我覺得不像，沒有情詩的意境，情詩里為什麼出現望帝的典故。也有說是政治詩，有那麼點影子。我覺得綜合來看比較恰當，第一句是個關鍵，提出了一個比較茫然的發問，其實代表自身命運的茫然，也是當時整個唐朝社會的茫然。

再來看一首《登樂游原》，也是李商隱被傳誦很廣的作品。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首詩最有名的就是後兩句，一下子為詩歌定了一個基調，我們看這首詩不僅僅在寫樂游原，它也是在講時局，在講人生。所有的美景，所有的美好那樣熱烈，偏偏筆鋒一轉，是黃昏時候，它是要消逝掉的，你看讀起來多哀怨，多無奈。李商隱在樂游原上看到的不僅僅是夕陽，更是大唐繁華的背影。

晚唐除了李商隱，還有杜牧、皮日休、溫庭筠等人比較有代表性。晚唐由於文人們集體性的陷入政治漩渦，社會黑暗，詩風發生了極大轉變，比較多的去描寫悱惻的哀怨和悲涼，語言上又濃麗起來。這裡要特別提一下溫庭筠，這個人一生都不得志，所以性格上很放浪，時常混跡青樓。這個時候已經有了詞這種文學形式，而溫庭筠被譽為花間派鼻祖。今天很少提花間派，因為花間詞多是描寫閨怨，柔柔弱弱的，不大為主流接受，課本里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東西。但是花間詞也有極好的，很有溫婉氣，這些男作家在描寫女性怨情時筆下很細膩，也是很有藝術價值的，對詞的發展有著很重要的推動作用。我覺得這一點很有趣，中國許多男性創作者會在文學中體驗女性身份，體驗女性情緒，常常把自己想像成一個怨婦的角色，我覺得這個時候男性身上的戀母情節跑出來了。唐朝的開闊、貴族氣質在晚唐時期漸漸消磨掉了，文人身上柔情的部分開始顯露，文學創作向詞過渡，宋詞的格局、表達的情緒就遠沒有唐詩的豪氣，總喜歡寫寫庭院、斜陽、紅燭、殘燈，關注的都是生命里的點滴。在經歷了一個輝煌的王朝從榮耀走向沒落後，宋朝的書生氣質成了主導，如果說唐詩是生命的開放，那麼宋詞更多的則是一種自我審視，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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