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期 田雲慧散文 老家的年味
老家的年味
田雲慧
一
已經立春好些天了,青草、樹木已經開始抽出嫩芽,可天氣還是乍暖還寒的。老家的小寨子若隱若現,靜靜地躺在小山腳下。「咯咯噠,咯咯噠」,不知是誰家的大公雞,高聲啼叫,聲音悠長且洪亮,瞬時,整個寨子的公雞全都叫起來了,聲音此起彼伏, 升騰跌宕,睡夢中的小寨子在公雞的鳴叫聲中漸漸醒來。不一會,老家的小寨子由模糊的輪廓漸漸露出了真容。幾幢高大漂亮的磚瓦房特別顯眼,那些長得基本一樣的木屋,這裡一幢那裡一幢,隨意地分布著,還有幾間老的破舊的木房子,在楠竹的搖曳中,若隱若現。「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小鳥不懼寒冷,站在樹上,不知疲憊地傳遞著春天來了的訊息。
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戶戶的屋頂上,從清晨起,就冒出了縷縷的炊煙。老屋的炊煙,是有靈氣的。以前婆婆和大嫂還在的時候,每次過年回家,車剛進入寨子,就看到自家屋頂上裊裊升起的炊煙,心底就暖烘烘的,她們一定在灶前桌後忙前忙後著,傾其所有,迎接回家過年的親人們準備著豐盛的的飯菜。
炊煙不老,寨子依舊,老屋依稀,可婆婆和大嫂去了另一個世界。老木屋昏暗的牆壁上,還掛著她們的照片,音容笑貌猶在,可卻再也見不到她們忙碌的身影了。
二
早在半月前,老公就聯繫了在外工作的哥哥嫂嫂,侄兒侄女們,希望一大家子能在一起熱熱鬧鬧過個年,得到了親人們的贊同。因此,我的親人們,除有特殊情況實在安排不過來的外,只要能夠抽開身的,都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回老家來過年了。
親人之間,平時各自為生活忙碌奔波著,各忙各的,相聚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一起交流的時間更是微乎其微。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過年,便沒有了曾經的期盼與渴望,更沒有了曾經的欣喜與快樂。隨著年齡的增長,也早已失去了對年的熱情,越來越感到,當不再為吃穿發愁,小時候那種望眼欲穿盼過年的心情漸漸沒了,年味也越來越淡了,只留下一份對逝去歲月的感懷和深深的眷戀。基於此,老公才組織一大家子親人們一起過年,他是想藉此機會讓親人們好好交流交流,增進感情,找到小時候過年的那種濃濃的年味,他更希望一家人團結互助,快快樂樂過一個團圓年。
灶台的鍋里正燒著水,哥哥嫂嫂們,挽起袖子,繫上圍裙,殺豬的殺豬,殺羊的殺羊,有的洗菜,有的洗腸子,有的砍骨頭,有的細心地選菜,大家都在辛苦忙碌,所有的事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院壩的一角,大哥家的雞,呼朋喚友,正在吃嫂嫂們選出來的菜葉子。不知是誰家的狗,嘴裡流著口水,在嫂嫂面前望一望,又跑哥哥邊去了,大概是想哥哥能給它一個骨頭吧。
院壩邊上,有一小壟不知名的小白花,正開得燦爛。幾隻蜜蜂在花上飛來飛去,採集著沾滿露水的花粉。想必蜜蜂也感應到了人們過年的熱鬧了吧。它們也忙著準備年貨呢!
過年了,家家戶戶的炊煙不知疲倦,慢慢向上升騰,與晨霧溶為一體,似乎在屋頂上向親人們召喚,向記憶深處召喚,喚醒農村積澱千百年的過年習俗。
三
進入臘月,濃濃的年味就迷漫在寨子的每一個角落。這個季節,該收割的糧食已經全部收進倉庫了,而需要播種的種子也還有一些時日,不再需要忙碌於莊稼,人們需要忙碌的,就是準備年貨。我們山裡人,大多會背上自己種植的和在山中採摘的山貨,洋芋、干黃花、干筍子、干蕨苔、雞、鴨、雞蛋、鴨蛋等去集市上賣。然後,買回來過年要用的白酒、瓜子、花生、水果糖、對聯。如果有餘錢,也會每人買一件新衣服。
殺年豬是過年的頭等大事。除了婚喪嫁娶需要專門餵養一頭豬外,一般情況下,一年就只殺一次,過年殺豬有很多的規舉和講究,是從年頭就策劃好的,買什麼品種的豬也是早就計劃好的。據傳,殺年豬必須是一刀致命,不能補刀的,否則,一家人在新的一年裡就不順,山裡人特別計較這個。
記得小時候,山裡的人家普遍比較窮,廣種薄收,人都吃不飽,哪還有多餘的糧食用來餵豬。豬吃的都是野菜加谷糠,自然長得慢長得瘦,那些年的每家每戶的豬基本上都要餵養一年才勉強可以殺得,殺是殺了卻瘦得很。清楚地記得有一年,一個遠房伯伯家的年豬又瘦又小,左鄰右舍都勸他不要殺了,他說,管它呢,幾個孩子見別人家有肉吃嘴饞得很,瘦點就瘦點,一年到頭了,總得讓孩子們吃上肉。那個伯伯家有五個孩子,生活極其困難,五個孩子的父親,再堅強也會有沉重負擔壓在心頭。酸楚與無奈,詼諧與喜悅,總是充斥在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
儘管山裡人缺的是物質,卻有豐腴的精神,一到過年,盈盈的喜氣依然瀰漫在村子裡,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過年成了最幸福的一件事。
也正因為那個時代的貧窮,才有了今天讓我們難忘的那份簡單而真實的快樂,也才讓我們有了那份記憶猶新的年味。
少年不知愁滋味,不論貧富,每年殺年豬的時候,最高興的就是小孩子了。那樣的日子早已經遠去,只有年味,依舊濃濃地縈繞著寨子,農村的年,簡樸中充滿了濃郁的生態味。
過年殺年豬只是其中的一種主菜,雞和鴨,自家種的新鮮蔬菜是必不可少的,山裡人傳承的過年習俗,代代相傳,除了殺年豬,打滋粑,磨豆腐、貼春聯也是必須的。
打糍粑就是將糯米淘洗乾淨之後,用框涼干,然後放進蒸籠里蒸,乾柴猛火,約莫四五十分鐘的樣子,蒸籠里的糯米就蒸得熱氣騰騰,香飄滿屋。蒸熟之後就連蒸籠一起抬去院壩放進粑槽里,趁著熱,兩個力氣大的男人就你一錘我一錘有節奏地打,直至熟糯米綿軟柔韌,再抬去抹有菜油和黃臘的桌子上,揉搓成圓圓的團,均勻地擺好,再用另一張桌子放上面壓,這不需要費太大的力氣,一般都是婦女們來完成。而小孩子們最喜歡的就是爬上桌子上去壓糍粑了。
農村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風俗習慣,手工打糍粑是一件很費力的事,而且必須要幾個人一起才能製作完成,但是做出來的糍粑柔軟細膩,味道好極了。
雖然打糍粑很累,但是它承載了我們大部分人的孩時記憶,更是那些年最樸實、最純真的鄉土風情。
磨豆腐完全是人工用石磨磨的。磨子,是山村最原始的生活工具。把早已干透了的黃豆用水浸泡後,去掉豆殼,然後拿去磨子上磨,豆漿順著石槽流在磨盤上,用細紗布過濾之後,放到大鍋里煮沸,點上石膏就成豆腐了。
不管是殺年豬也好、打糍粑,還是磨豆腐,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淡化。現在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買,不用那麼麻煩。而今,就像耕田的老黃牛漸漸淡出我們的視線一樣,那些經年的情景已漸漸遠去。
當然,每一個時代都是不可重現和不可複製的,我們唯有好好珍惜眼前美好時光,珍惜與家人、親人們血濃於水的情感和零距離的交流,讓彼此之間感受到親情的溫暖,盡情享受生命中歲月靜好的快樂時光。
四
吃年夜飯,更是一個千百年傳承下來的春節習俗,多少年來,有多少人,會從四面八方、翻山越水,歷盡辛苦趕回了家,就為與家人團圓在一起吃一頓年夜飯。
下午三點不到,耳畔,爆竹聲響徹雲霄,有震耳欲聾之感,說明寨子上已經開始有人家準備要吃年夜飯了。
我們這地方有個千百年傳下來的習俗,是必不可少的,就是在吃年夜飯前,會把做好的飯,刀頭,豆腐,還有糍粑,擺在堂屋正中央的小桌子上,先敬獻老祖宗,倒上酒水,點燃香紙蠟燭。我們家以大哥為主,他會叫上侄兒侄女,孫子孫女們虔誠地向老祖宗作揖叩頭,口中還念念有詞,大意是請求老祖宗保佑全家老少事業有成,平平安安,身體健康之類的。
廚房裡,鍋碗瓢盆響起,妯娌們,忙前忙後,也沒顧得上吃午飯,傾盡家裡所有,蒸炒燉煮,逐樣做出了一大鍋菜肴,這頓夜年飯可畏算得上是我家一年中最豐盛的晚餐了。敬完祖宗,一大家子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圍鍋而坐,熱熱鬧鬧暢飲著美酒,品味著佳肴,與親人分享自己的喜樂,院壩里洋溢著濃濃的親情,空氣中充斥著幸福的味道,其樂融融的氣氛,所有的疲憊此刻早已煙消雲散。
在我心裡,過年吃什麼不要緊,圖的是個喜氣,只要一家人高興,開心就好,我和嫂嫂們雖然感覺有點累,我們幾乎是從早忙到晚,一起洗菜、做飯,一起收拾碗筷,再一起打掃衛生,我們累並開心、快樂著!
夜色漸濃,院壩里,幾個年齡不一樣的孫子孫女,睡意全無,興高彩采烈地在燃放煙花爆竹,千萬朵色彩斑斕的煙花不甘落後,華麗綻放,朵朵精緻,瞬間即逝,如夢如幻。而孩子們一張張笑臉透著無限的天真與快樂,像一個個美麗的天使,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笑臉,我想,這次一大家子在一起過年的美好,也許會刻入他們記憶深處,與親情一起,將伴隨他們一輩子。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田雲慧:筆名寧靜致遠,土家族,秀山縣作家協會會員,以散文創作為主,偶爾也寫小說、遊記。喜歡旅遊,喜歡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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