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中國「最強大腦」：默寫400篇古文拯救文明…
蒲素平「文化的背影」系列之八
風雨飄搖蔡文姬
文/蒲素平
一
風、一陣緊過一陣，天、漸漸暗了下來。
塞外大地，殘陽如血，血正在變成赫色。四周空曠無人，馬車的木輪子壓在長滿荒草的大道上，發出單調荒涼的聲音。顯得格外寂寞。突然，一陣琴聲劃破粗糙、遼闊、無語的天空，風暴一樣傾瀉而出：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
漢使迎我兮四牡非 非，號失聲兮誰得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我光輝。
撫琴長歌的是誰？
天下一代才女蔡文姬也，彈的正是名列中國十大古曲的《胡笳十八拍》也。
對於我們這些生於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及以後的人來說，對蔡文姬的認識大多來源於「文姬歸漢」的一段歷史佳話的籠統記憶。再深入一步說，就是每一次的聆聽都能擊打我們心靈的千古絕唱《胡笳十八拍》。如果我們能再走一步，看到的就是她的被稱為我國詩史上文人創作的第一首自傳體的五言長篇敘事詩——《悲憤詩》，「真情窮切，自然成文」，激昂酸楚，蕩氣迴腸，在著名的建安詩歌中別構一體，自成一家。
每每翻開歷史的畫面，一些虛構的、真實的、零散的、清晰的羽毛常常會在我的眼前飛舞。一代才女蔡文姬，就會走出歷史的紙堆，一步步向我們走來。
二
蔡文姬名琰，字文姬，又字明姬，生於漢未（177——239），天下大亂，群雄輩出，戰亂紛紛的年代。每個人都無法脫離時代而存在，何況一個小女子乎，這就註定了她一生的命運，必在風雨飄搖中度過。
蔡文姬是一位才女，她的父親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儒、文學家、書法家和音樂家蔡邕，所著《琴操》一書，曾對《高山流水》《廣陵散》等名曲在後世的廣為流傳貢獻甚巨，與嵇康一起，被後人並稱「蔡嵇。」蔡文姬自幼音樂方面就有天分，父親的熏陶栽培下，造詣頗深。《三字經》上說，「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後漢書·列女傳》稱文姬「博學而有才辯，又妙於音律」。另據宋代朱文長《琴史》記載，文姬十歲時，一次蔡邕在室外彈琴，室內文姬聽到父親的弦斷之音，馬上說，是第二根弦斷了。蔡邕非常吃驚，又故意弄斷了第四根弦，文姬馬上分辨了出來。蔡邕震驚於女兒的天分，開始教女兒學琴，兩年之後，文姬琴藝學成，蔡邕將自己的焦尾琴送給了女兒。
這焦尾琴也大有來歷。蔡邕有次看到吳人用桐木燒火做飯，當廚師添木加火時，蔡邕聽到木頭轟然爆裂的聲音，知道這是塊好木材，就趕快從火中搶出這木材。隨後裁製成琴，琴成後，聲音十分悅耳，因琴尾還留有燒焦的痕迹，所以命名為「焦尾琴」，直至今日，對造琴工藝人還有影響。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但蔡文姬在父親臂彎的生活尚且平靜和快樂，生活的場地東都洛陽依舊繁華。16歲時遠嫁河東衛家，衛家是河東世族，她的丈夫衛仲道是大學出色的士子，夫婦二人倒也般配，恩愛，可惜好景不長，不到一年，衛仲道突然因病而亡。悲痛之下的婆婆埋怨她剋死了丈夫，才高氣傲的蔡文姬不顧父親的反對，毅然離開衛家回到老家。滿以為可以過幾年安心太平日子，以慢慢消解自己的悲痛，不想更大的災難在她的身後悄悄張開了猙獰的雙目。
公元190年，漢靈帝亡，大將軍何進把持大權，不久，被宦官所殺，董卓進軍洛陽盡誅十常侍，把持朝政，董卓為鞏固自己的統治，一方面血雨腥風，一方面刻意籠絡名士，就這樣名滿京華的蔡邕，被他一日連升三級，拜中郎將，後來甚至還封他為高陽侯。董卓在朝中的逆行，引起各地方勢力的聯合反對，後來，董卓被呂布所殺，王允掌權，凡是被董卓所用之人，不分青紅皂白一律斬殺。
蔡邕也被治罪，蔡邕請求完成《漢史》，「伯喈曠世逸才，誅之乃失人望乎？」然，終不能免一死。
董卓部將向匈奴借兵攻佔長安，從此形成軍閥混戰，羌胡番兵乘機掠擄中原一帶。到處呈現「中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縱獵圍城邑，所向悉破亡。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入朔漠，迴路險且阻」的景象，一天清晨，已躲避在老家陳留的蔡文姬被羌胡番兵所擄，與許多被擄來的婦女一齊被帶到南匈奴。當時的凄慘景象，十年後，蔡文姬在《悲憤詩》進行了描寫。
我們知道歷史上遠嫁的名女到也有幾個，當初細君與解憂嫁給烏孫國王，王昭君嫁給呼韓邪，總算是風風光光的佔盡了名份尊貴，可仍然由於遠適異域，常常生出無限的凄涼，何況蔡文姬還是被擄掠的呢！一路上飽受番兵的凌辱和鞭笞，遙望渺茫不可知的未來，在生活上和精神上承受雙重的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嚴酷的：「胡風浩浩」、「冰霜凜凜」、「原野蕭條」、「流水嗚咽」。這對與一個女子來說，她的孤獨和痛苦是無法想像的。更何況是一代才女呢？在精神上，蔡文姬經受著雙重的屈辱：作為漢人，蔡文姬成了胡人的俘虜；作為女人，丈夫死後被迫嫁給了胡人，「志意乖兮節義虧」，說的就是這雙重屈辱。
三
時間的風聲，一次又一次颳起，歲月在慢慢地一點點老去，這一去就是十二年。在這十二年中，蔡文姬被迫嫁給了粗野的匈奴左賢王，飽嘗了異族異鄉異俗生活的痛苦。每當落日西沉，黃昏的風吹動大漠，一陣陣的凄涼從詩人的內心升起。著名的《悲憤詩》從詩人的心中一點點地湧出，一句詩就是一滴淚，一句詩就是一滴血。身心兩方面都受到煎熬的情況下，思念故國，思返故鄉，就成了支持蔡文姬堅強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無日無夜兮不念我故土」，「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生仍冀得兮歸桑拌」。可憐蔡文姬用滴血的思念一遍遍訴說鄉情。
秋日。蔡文姬昂起裝滿詩歌的頭顱仰望藍天，期待南飛的群群大雁捎去思念故土的心聲。春天，站高處仰望灑滿陽光的天空，盼啊，盼北歸的大雁，帶來家園的點滴音訊。可毫不知情的大雁高高地飛來又飛走了，空留蔡文姬的柔心素腸。這時，千古絕唱《胡笳十八拍》開始在詩人的胸中醞釀。
記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時，我參加中國作協《詩刊》社的一個活動，活動上請來著名的演奏家吳玉霞、王次恆現場演奏《胡笳十八拍》，我坐在不大的音樂廳里，埋下頭，閉上眼，靜靜地諦聽，深深地陶醉在音樂中，想起了許多，似乎又無從說起。我只是從音樂中感覺到一個人，孤獨地走在一條由屈辱與痛苦鋪成的長路上，一路滴血、一路凄涼。
在蔡文姬飽嘗思念之苦的這十二年中，胸懷大志的曹操橫掃北方群雄，把漢獻帝由長安迎到許昌，後來又遷到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多年的征戰中，曹操始終堅持外定武攻，內修文學，廣羅天下人才。在一次和幕撩暢談中，得知少年時代的老師蔡邕的女兒、一代才女被虜到了南匈奴時， 曹操拍案而起，立即派使者，攜黃金千兩，白壁一雙，到南匈奴把蔡文姬贖回來。
春風一到萬樹梨花開，一切忽然間有了轉機，蔡文姬多年擄掠的痛苦生活就要結束了。可現在的蔡文姬已不是十二年前的蔡文姬了，十二年間已是星轉斗移，物是人非了。她已生下了一雙可愛的兒女。要一個母親拋棄自己的兒女，這選擇的痛苦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和表達的，面對兩個天真無邪的兒女。蔡文姬悲喜交夾，淚如雨下，柔腸寸斷。
走？不走？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決定就像一把刀在剜她的心，祈求左賢王帶走一個孩子，終不得。北風瀟瀟，慘月淡淡，「雖苟活兮無形顏」，可見蔡文姬的痛苦，矛盾的心情。
在漢使的一次次催促下，蔡文姬在恍惚中登車而去。在車輪轔轔的轉動中，十二年的生活，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不覺詩情噴涌，「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動人心魄的「胡笳十八拍」大幕就這樣在南行單調的車輪聲中一點一點拉開。
《胡笳十八拍》的藝術價值，明朝人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說：「東京風格頹下，蔡文姬才氣英英。讀《胡笳吟》，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真是激烈人懷抱。郭沫若說《胡笳十八拍》：「那像滾滾不盡的海濤，那像噴發著熔岩的活火山，那是用整個靈魂吐訴出來的絕叫……是一首自屈原《離騷》以來最值得欣賞的長篇抒情詩。」
歷史記載，南宋滅亡後，全中國的漢人都做了亡國奴。南宋遺民詩人汪元亮為身在獄中的文天祥彈奏《胡笳十八拍》，以抒山河破碎之「無窮之哀」。這一時期，《胡笳十八拍》在前南宋的舊臣逸民間很快流傳開來，此曲引起了空前的共鳴。「怊悵悲憤，思怨昵昵」，多少情，盡寄《胡笳十八拍》。
四
坎坷的命運似乎一直緊跟著這個可憐的孤女，蔡文姬被接回漢朝，208年，在曹操的關愛中，指婚蔡文姬嫁給接她的漢使董祀。208年，對於曹操是一個重要的年份，那一年，發生了改變中國歷史走向的赤壁之戰。
婚後，蔡文姬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渴望，然而，董祀並不看重蔡文姬，董祀懼怕曹操，不敢公開對蔡文姬不好，就勉勉強強，別彆扭扭，貌合神離地度日。
第二年，董祀不知道何故（歷史無記載），犯罪當死。蔡文姬得知後顧不得嫌隙，披髮赤足地跑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當時 曹操正在大宴賓客，公卿大夫、各路驛使坐滿一堂。曹操聽說蔡文姬求見，起身高興地對在座的賓客說：「蔡伯偕之女在外，諸君諒皆風聞蔡文姬的才名，今為諸君見之！」
蔡文姬搶步走上堂，撲慟跪倒在地，語意哀酸的講著來由，在座賓客交相詫嘆不已。曹操半天不語道：「事情確實值得同情，但文狀已去，為之奈何？」蔡文姬懇道：「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騎，而不濟垂死一命乎？」說罷又是叩頭。曹操念及昔日與蔡邕的交情，又想到蔡文姬悲慘的身世和絕世才華，倘若處死董祀，文姬勢難自存。於是改變注意，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追迴文狀，並寬有其罪。
當時曹操看到蔡文姬在嚴冬季節，蓬首跣足，心中大為不忍，命人取過頭巾鞋襪為蔡文姬換上，並讓蔡文姬在董祀未歸來之前，留居在自己家中。
上天這一次眷顧了蔡文姬，之後，董祀感念妻子的救命，夫婦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丁廙的《蔡伯喈女賦》有「豈偕老之可期，庶盡歡於余年」。記錄蔡文姬晚年的生活相對平和安定。曹丕曾為丁廙這篇賦作《蔡伯喈女賦序》，序中描述簡略的提到了文姬歸漢，「家公與蔡伯喈有管鮑之好，乃命使者周近持玄玉璧於匈奴，贖其女還，以妻屯田都尉董祀。」
一次曹操在閑聊中表示出很羨慕蔡文姬家中原來的藏書。蔡文姬告訴他原來家中所藏的四千卷書，幾經戰亂，已全部遺失。曹操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當聽到蔡文姬還能背出四百篇時，又大喜過望，立即說：「既然如此，命十名書吏到尊府抄錄如何？」蔡文姬惶恐答道：「妾聞男女有別，禮不授親，乞給草筆，真草唯命。」這樣蔡文姬憑記憶默寫出四百篇文章，文無遺誤。
蔡文姬以自己驚人的記憶力，為中華歷史文化立下一功，做出貢獻。
蔡文姬與董祀生有一兒一女，女兒嫁給了司馬懿的兒子司馬師為妻。
蔡文姬的一生在風雨飄搖度過，唐朝人李頎發出這樣深深的感慨：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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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蒲素平：筆名阿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河北省詩歌研究中心研究員，專欄作家，著有《大風吹動的鋼鐵》等多部。
《文化的背影》內容簡介
文化是由事件組成的，事件是由人物完成的，通過對中國歷史文化代表人物的闡述，走近傳統，走近古人，與古先賢對話，做朋友，與他們相逢、請教、商討、質疑、以自己的生命體驗去體驗古人的生命體驗和精神世界，進入古人的心境，體會他們的心境，從而真正接近傳統，達到生命的相互交融和感發。找到歷史與個人的連點，通過這些或哭或笑的文字，使這些歷史人物能夠站起來，使中國文化的脈絡更加清晰，使這些人物不再僅僅是他們自己，使我們閱讀的時候，我們也不再是我們自己，他們和我們之間形成一個關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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