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白宮一年，為何經濟學家看走眼？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入主白宮。2018年1月20日，特朗普執政一年。特朗普，一個地產商人、電視紅人，政治與治國經驗幾乎等於零。這樣的一個人來主掌美國這個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經濟會「斷崖式」下跌嗎？最有發言權，也最掌握話語權的，莫過於頂尖的經濟學者。

經濟學家集體成「特黑」

美國已故經濟學家愛德格? 菲德勒（Edgar Fiedler）留下一句名言：「一個問題問5位經濟學家，你會得到5個不同的答案，如果有一人曾就讀於哈佛大學，那麼6個。」儘管經濟學界對「希拉里經濟學」有分歧，但是對「特朗普經濟學」的看法，卻是非常罕見的空前一致。

2016年10月31日，19個諾貝爾經濟學家發表公開信支持希拉里，指責特朗普將毀壞美國經濟。署名人包括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肯尼斯?約瑟夫?阿羅（Kenneth Joseph Arrow）這樣的大腕。3天後，380名經濟學家又聯名發表公開信，批評當時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並告知選民「選擇另外一位候選人」。這些經濟學家中有當年獲得諾貝爾獎經濟學獎的哈佛大學教授奧利弗?哈特（Oliver Hart），以及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保羅?羅默（Paul Romer），他們指出，「如果當選，特朗普將會對美國民主制度、美國經濟機構的運轉以及美國的繁榮構成特殊的威脅。」

在特朗普入主白宮周年之際，民眾對他的評價依然不高。

在大選落定之後，經濟學家們也不改其宗。2017年1月，美國經濟學會在芝加哥舉行了年度會議，斯蒂格利茨在小組討論後表示，「大家一致認定，我們的候任總統所提出的那些政策是不會起作用的。」他的小組中有諾獎得主埃德蒙德?菲爾普斯(Edmund Phelps)和羅伯特?席勒(Robert Shiller)這樣的名流。

而經濟學家中的頭號「特黑」，莫過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他沒有在「19人公開信」中籤名，但他在《紐約時報》個人專欄發表的文章被特朗普評為「年度假新聞第一名」。克魯格曼曾在一篇文章里宣稱：「如果特朗普當選，美國經濟將會崩潰，金融市場將永遠無法復原。」在特朗普入主白宮後，他也不厭其煩地在其推特和專欄中「黑特」。如特朗普支持者稱，由大公司CEO組成的特朗普經濟團隊為「黃金團隊」，克魯格曼則諷刺說，特朗普的經濟團隊為「黃金瘋子（Gold Bugs）」。前總統布希的經濟顧問曼昆（Mankiw）說過，他不知道任何一個主流經濟學家，不管左中右，對特朗普的經濟政策說過句好話。

經濟學家們對「特朗普經濟學」的痛恨，主要出自三個方面：

其一，「特朗普經濟學」出於對美國經濟的誤診。如在380人的信中，經濟學家列舉了特朗普的13宗「罪」，主要是指其說辭與事實不符。對於用數據說話的經濟學家，這是無法忍受的。如特朗普表示，美國的製造業正在下滑。然而，經濟學家們聲稱，美國的製造業產出自1980年以來增長了兩倍多。

其二，「特朗普經濟學」違反經濟學常識。如減稅是特朗普最重要的經濟口號，但是學院派經濟學告訴我們，減稅會帶來赤字的增加,最後會造成通貨膨脹。斯蒂格利茨認為，特朗普同時承諾了高額的基礎建設、國防軍備、大額減稅以及大幅度削減赤字。這樣的重劑量藥方曾被稱為「巫術經濟學」。用中國人的話說，就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而且，許多經濟學家還指出，特朗普減稅在分配上的後果也很嚴重，通貨膨脹會使中產階級和窮人實際收入下降，其結果就是劫貧濟富，加劇美國已經很嚴重的兩極分化。

其三，「特朗普經濟學」 沒有完整的經濟政策。經濟理念要有可操作的經濟政策配套。如曼昆說過，「特朗普沒有提出一個連貫的經濟世界觀，但是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是對一個自由開放的國際貿易體系的敵意。從我的角度來看，作為一個經濟學政策，這本身就是不合格的。」

市場打了誰的臉？

在特朗普入主白宮周年之際，民眾對他的評價依然不高。《華爾街日報》/NBC News最新調查發現，特朗普就職一年之後支持率下降，有39%的人表示滿意特朗普的執政表現，57%的人表示不滿意，其中51%表示「強烈不滿」。2017年2月，特朗普就職典禮之後，同樣的一項民意調查，「擁特」和「反特」幾乎勢均力敵：44%的人滿意，48%的人不滿。超過三分之一的受訪者表示，特朗普列出的八項政績中沒有一件令他們滿意。

2017年美國經濟最配合「特朗普經濟學」的，莫過於股市。

但是，美國經濟與市場的表現實在亮麗，很給特朗普長臉。2017年美國經濟最配合「特朗普經濟學」的，莫過於股市。自特朗普2016年11月當選總統後，道指像打了雞血一樣一路上揚。從2016年11月22日到2017年1月25日，僅花了30多天的時間，就由19,000點站上20,000點，跨越2萬點大關。之後，更是「跨越千點若等閑」。3月1日突破21,000點，8月2日衝破22,000點，10月17日衝破23,000點，11月30日站上24,000點。2018年1月4日，道指突破25,000點，僅用了23個交易日就跨過千點。1月16日，道指盤中衝過26,000點，僅僅用了7個交易日，創下史上最快紀錄。「特朗普行情」 持續了一整年，美股不斷沖新高，創造了至少5萬億美元的財富。

另外，美國經濟增長率也很亮麗。GDP增長率三年來首次連續兩個季度上升到3%以上，2017年第二季度及第三季度的GDP增長率分別為3.1%及3.2%，全年失業率不僅維持在低點，而且連續三個月降到17年來最低點（4.1%），全年失業率總計減少0.7個百分點。特朗普白宮第一年，美國總計新增180萬個工作崗位。2018年，失業率有機會下降到3.8%。這已經是經濟學家所定義的「充分就業」。

市場錯了，還是經濟學家錯了？

為何美國經濟的走勢，與頂尖經濟學家的預測完全相反？是市場錯了？還是經濟學家們錯了？按照克魯格曼的說法，是市場對「特朗普經濟學的理解有誤」。也就是說，市場錯了，他沒錯。

當然，股市和經濟表現，不能全部歸功於特朗普，相當部分要歸功於奧巴馬。「奧巴馬經濟學」的後遺症嚴重：經濟增長了，但分配變得非常不平等；失業率降低了，但結構卻惡化了；高薪崗位減稅，青年失業率上升。這些後遺症成為特朗普競選時攻擊的目標。但奧巴馬的最大功績，是將美國經濟帶出了號稱是「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目前美國經濟、就業、股市方面的表現，很大程度是「奧巴馬行情」的慣性。

　特朗普白宮第一年，美國總計新增180萬個工作崗位。2018年，失業率有機會下降到3.8%。這已經是經濟學家所定義的「充分就業」。

但是，這些學院派經濟學家犯的同樣錯誤是，他們低估了「特朗普經濟學」的直接和間接效果：

其一，「減稅法案」的效果被低估。毫無疑問，2017年特朗普最重大的成就是完成美國30多年來最大的減稅法案，公司稅由35%降到21%，個人所得稅標準扣除額增為近兩倍。這次減稅的幅度是30年來最大的，減稅的直接效果，是企業的成本會大幅降低。減稅法案的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截至1月中旬，全美至少130家公司將減稅優惠回饋員工，發獎金、加薪或新增其它福利，總計200多萬勞工受益。AT&T公司發給20萬名員工每人獎金1,000美元，菲亞特/克萊斯勒汽車公司發給6萬名員工每人獎金2,000美元。因為這些企業知道，減稅可以導致企業的盈利增加。稅改法案通過後，華爾街各大投行開始上調2018年企業盈餘和股市展望。瑞士信貸已將標普500大企業的每股盈餘由139美元上調為155美元，並將標普指數由2,875點上調至3,000點。這也是稅改案通過後，美國股市狂飆突進的主要原因。

其二，資金迴流的效應被低估。稅改案帶來在美企業增加所產生的資金迴流效應，超過了幾乎所有人的想像。今年1月蘋果公司發布聲明，宣布將2450 億美元資金帶回美國，這幾乎是其全部海外資金。為此，蘋果只需一次性繳納 15.5% 、也就是 380 億美元的稅款。作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蘋果「富可敵國」，但大量的資金都留存海外。原因很簡單，之前美國企業稅率高達 35%。對於蘋果來說，將海外利潤留在稅率低的「避稅天堂」，當然對企業和股東有利。除了蘋果，亞馬遜、榖歌等巨頭的海外現金儲備也相當驚人。根據各種不同的估計，美國企業的海外現金高達2萬億到3萬億美元。由於蘋果的「帶頭羊」作用，可以預測，這次資金迴流可以輕易地超過萬億美元。

本來，包括蘋果在內的矽谷科技公司，多是民主黨和希拉里的擁躉。對特朗普不感冒。所以，庫克這次「響應號召」的行動，特朗普大喜過望，發推說，這是美國和美國工人取得的重大勝利。他原來也以為蘋果從海外帶回來的資金可能只是數百萬，而不是實際的上千億。

其三，管制鬆綁的效應被低估。特朗普上任後簽署一份行政命令，規定聯邦政府在制定一項新法規時，必須取消至少兩項規定。一年來，據稱特朗普發布了67個減少管制的措施，僅發布了3項新的監管措施。「簡政」比例達到22:1。華盛頓的「商業圓桌會」組織稱，監管成本六年來首次不再是美國企業高管們最為擔憂的事項，這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商界信心。

換言之，學院派的經濟學家，即使沒有政治偏見，但他們信奉的模型、數據，往往會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導致他們的分析和預測會刻舟求劍，以致南轅北轍的效果。

2018年經濟學家還會正確嗎？

2017年11月，稅改案通過前夕，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對42名經濟學家進行了調查，就「如果稅改法案成為現實，美國未來10年的GDP是否顯著增長」徵詢意見。接受調查的經濟學家幾乎都很悲觀，36%表示不確定，52%不同意或者嚴重不同意。2017年摘下諾獎的經濟學家理查德?泰勒（Richard Thaler）評論說：「除了重新分配財富，很難看到（稅改）有什麼效果。」 肯定特朗普稅改的唯一一名經濟學家是來自斯坦福大學的達瑞爾?達菲（Darrell Duffie），他說稅改會提升美國的GDP，但也留下一句「但書」：「稅改是否在分配上公平是另外一個問題。」

然而，也有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開始樂觀。在芝加哥布斯商學院發布調查結果一周之後，137名經濟學家在支持稅改的公開信上簽名，支持特朗普稅改。他們表示相信，根據美國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預測，將企業稅削減到20%，能夠刺激GDP增長3到5個百分點。而就減稅加重的赤字而言，經濟增長帶來財政收入足夠填補。《華爾街日報》於1月調查68名來自學術界、商界和金融界的經濟學家，大多數人表示，特朗普對創造就業機會、GDP增長和股市上漲等經濟表現，具有「部分」或「強大」的貢獻。

那麼，問題來了，「特朗普行情」是否是個大泡沫？由於奧巴馬紅利的消失，「特朗普經濟學」是否會被打回原形？克魯格曼就警告過，特朗普一上台，美國和全球經濟會陷入衰退。不過克魯格曼表示，他很快會收回這種說法。特朗普主義將產生極為可怕的影響，但這些影響的顯現仍然需要時間。「事實上，如果一兩年內經濟加速增長，請不要感到意外」。

但是，有兩大效應，應該能夠支撐在2018年乃至更長的時間內，美國經濟不至於出現「斷崖式」下跌。

第一，就是上文提到的資金迴流效應。資金的迴流會提振投資和就業。蘋果就宣布，未來 5 年將投資 3500億美元。創辦一個科技園區，提供2萬個就業崗位。短期看，蘋果等公司的迴流行動，提振了企業的信心，長期來看，迴流資金將轉化為投資。如前所說，由於迴流的資金超過預料，這些資金對美國經濟的輸血作用是正面的。

第二，就是企業投資意願顯著增加。據《紐約時報》報導，美國商界領袖們的樂觀情緒正在演變為對新廠房、設備和工廠升級的投資。2017年前三季度，資本開支增長達到年率6.2%。企業增加資本支出有助於提高生產力及工資上漲，導致消費者信心和支出不斷上升。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11月上升至129.5，達到17年的最高點；據Evercore ISI投資銀行的調查，約有36%的企業主管計劃2018年將增加資本投資，比率比2016年高出四倍多。美國全國製造商協會首席經濟學家查德?莫特雷（Chad Moutray）說，商業界明顯感覺到特朗普已經營造了一個更有利於增長的運營環境。而經濟學家認為，未來12個月發生經濟衰退的概率在今年1月降至13%，是2015年9月以來最低平均值。

換言之，如今，經濟學家似乎回到了「5位經濟學家有5個不同答案」的常態，但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預測2018年美國經濟會出現衰退或崩盤的經濟學家，可能會繼續出錯，其原因和2017年一樣。

（作者系美國《僑報》執行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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