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阿與小艾琳
為什麼藝術不能是美的呢？
世界上醜惡的事已經夠多的了。
雷諾阿
從今年的2月14日開始，位於東京六本木站附近的國立新美術館開始了一個叫做「至上印象派」的畫展。畫展的作品全部來自瑞士蘇黎世伯勒藏品基金會的收藏。基金會由一位瑞士的大企業家創辦，他曾慶祝一生的心血熱情收集繪畫，尤其是17世紀荷蘭繪畫以及20世紀的近代繪畫作品，從而一直受到油畫愛好者的廣泛關注。這一次在日本出展的64件繪畫，全都稱得上是近代美術之精華，其中約有半數在日本首次公開。
包括瑞士首次借與他國出展的、全長超過4米的莫奈晚年睡蓮作品。
不過今天的重點不在莫奈，而是下面這幅被日本媒體稱為繪畫史上最有名的少女——小艾琳的畫像，《艾琳·卡亨·安德維普小姐畫像》。
介紹這幅畫之前，先來說說畫的作者，雷諾阿
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與莫奈、巴齊依和西斯萊並稱印象主義四大巨匠，也被看做能與莫奈比肩的印象派畫家。他低調老實，勤奮多產，既不奢侈揮霍，也不搞婚外情，怎麼看都是一個好人。只是作為一位藝術家，如果不像《月亮與六便士》的原型高更那樣拋家舍業，或是像逆流而上的梵高那樣割耳朵，你就很難獲得存在感。就連以溫和著稱的西斯萊都說雷諾阿是一隻軟木塞，可見其性格的溫吞。
雷諾阿出生於巴黎近郊里摩日的一個窮裁縫家庭，為了生存他被父親送到陶瓷店做學徒，從小學習在瓷器上描花樣。22歲時他做出人生中第一個重大的決定：離開陶瓷店，帶著不多的積蓄進入巴黎美術學校學習。沒過幾年，他就獲得機會進入古典主義學院派畫家格萊爾的畫室，在那裡結識了同學莫奈、巴齊依和西斯萊。
從那時起，雷諾阿在這些天才同學中間就一直以努力低調的面目示人，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在失戀後買了很多畫具和調色盤——在這之前他都是用舊餐盤做調色盤，在咖啡杯里調亞麻油和松節油的。
畫室關門後，雷諾阿也不得不學著獨立起來，靠畫畫解決生計問題。他和好友莫奈曾在楓丹白露林附近居住，每天在畫布上練慣用印象派的手法描繪從林間縫隙投射下來的陽光。然而越是卓越的藝術家往往越是時運不濟，雷諾阿當時的作品總是反響平平，除了《帶洋傘的莉絲》曾經在沙龍展覽中入選之外，其他畫作完全賣不出去。
不過雷諾阿並沒有放棄。莫奈也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兩個人經常帶著畫具結伴到塞納河畔畫畫解悶。這次他聽從了莫奈的勸告，著重表現水與倒影的關係，以清晰的小筆觸來展現光色感受，水面光彩閃動，色彩極易體現出來，視覺印象強烈。就這樣，被公認為雷諾阿跨入印象派大門的作品《青蛙塘》誕生了。
之後《紅磨坊街的舞會》、《包廂》、《鞦韆》、《夏爾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等傳世名作陸續完成。
藝術家的性格總能反映在他的作品裡，所以不喜歡雷諾阿的人總是持有充分的理由。因為在他的畫里陽光永遠燦爛、花朵總是粉紅、女人永遠豐腴、孩子永遠純真，像是一隻熟透了的李子，肥美、甜膩、多汁，卻遠不及梵高新銳先鋒，莫奈含蓄悠遠。
不過雷諾阿有自己的堅持。他不理會他人對自己作品的評價，一心想把心中的美留在每一幅畫中。眾所周知，印象派注重光線與色彩而忽視線條。若以印象派的手法繪畫肖像，人的形象往往會被溶進光源色塊之中而變得模糊不清，肌膚肉體的質感也會顯得不夠真實。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雷諾阿為之付出了數十年。而「小艾琳」的存在成為了雷諾阿突破這一技術瓶頸的證明。
整幅畫中沒有任何明晰的線條，雷諾阿還在背景中畫了許多樹葉以突顯小艾琳的形象，形體和背景交接處沒有明顯的界線，使畫面的色彩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朦朧感。在一片片氤氳曖昧的色彩包圍下，唯獨被突出的是她那對似蹙非蹙的眉，還有那雙欲語還休的眸子。她的眼神朦朧哀愁，帶著一絲無奈；而眺望著遠方，似乎又暗示著她對未來懷抱期待。孩童模仿大人思考的樣子，一眼望去有一種令人忍俊不禁的可愛，而小艾琳的神態總會立時吸引住每一個觀眾的目光，讓人對這神情背後的故事產生好奇。
事實上，小艾琳的現實生活也確實頗多坎坷。艾琳長大後嫁入一個當時很有名望的猶太人家族卡——蒙度家族。婚後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子於早年喪生車禍。卡蒙度先生還另有私生子，最後兩人離婚。卡蒙度死在二戰前夕，但整個家族卻因戰爭飽受磨難。小艾琳的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都死於二戰期間，只有她一人倖免。孑然一身的她在戰後收回了卡蒙度的財富，只是將財產揮霍一空所產生的快樂是否能彌補失去家人的痛苦，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小艾琳的一雙眼眸征服了不知後世多少人的心，有人說這種眼神揭示了她日後的命運，也有人說這其實是雷諾阿內心的寫照。因為當時這幅畫的買主，小艾琳的銀行家父親卻不滿意，因此雷諾阿也並沒有憑藉這幅名作改善自己的經濟條件。這件事也不難理解。假如這件事發生在現代，一個父親花錢請攝影師給八歲的孩子拍藝術照，希望的無非是通過攝影師的技巧展現孩子陽光活潑、開朗健康的那一面；可是如果這個攝影師偏偏不解風情，又是逆光又是日系濾鏡，生生把一個小蘿莉拍成文藝女青年，那就不怪僱主不想付工錢了。
好在雷諾阿生性淡薄，不在乎金錢，從來都是由著自己的心意去畫。從此世間少了一幅平庸的肖像畫，藝術史上多了一位令人魂牽夢縈的少女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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