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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擬稱帝詔,孝孺誅十族

皇帝殺人,常常有「株連九族」之說。

所謂「九族」,一般指的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其中「父族四」指:父母、兄弟、姊妹、兒子;出嫁的姑母及其兒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兒及外孫。「母族三」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兒子。「妻族二」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

「株連九族」,已經是相當恐怖了,然而,方孝孺卻遭到了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十族」之誅。即在宗親九族之外加上門生故舊,牽連者不計其數!

方孝孺到底犯了什麼罪,竟至於要遭此「十族」之誅呢? 他的忠,放在今天,到底值不值得呢?

1. 靖難之變

在靖難之變中,方孝孺與朱棣是勢不兩立的。建文帝討伐燕王的詔檄大多出自方孝孺之手。朱棣曾經兩次試圖以罷兵作為緩兵之計,都被方孝孺識破,并力勸建文帝不要被他迷惑,使得朱棣屢屢未能得逞。方孝孺還多次為建文帝出謀劃策,甚至使用反間計來離間朱棣父子。

遺憾的是,前方戰況不佳。長達四年之久的戰爭將建文帝和方孝孺等人逐漸推向了絕境。朱元璋為了能讓子孫後代永享太平,將久經沙場的元勛宿將幾乎斬殺殆盡,現在,上自文弱的建文帝,下至滿腹詩書的方孝孺等人,面對來勢洶洶的燕王朱棣卻都束手無策。

朱棣出兵時,他最倚賴的謀士姚廣孝曾對他說:「臣有所託。」

朱棣問:「何為?」

姚廣孝答道:「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學行,城破之日,必不降附,幸勿殺之。殺孝孺,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

朱棣頷首答應。

2. 人間慘劇

朱棣佔領南京後,方孝孺果然不肯歸附。因姚廣孝事先囑託過,朱棣沒有殺他,而是將他投入獄中。

其實,朱棣也有意借用方孝孺的威望來收攬人心,所以燕軍攻破南京後,朱棣屢次派人到獄中向方孝孺招降,希望由他撰寫新皇帝即位的詔書,方孝孺堅決不從。朱棣又派孝孺的學生廖鏞、廖銘二人前去勸說,反被孝孺痛斥一頓。最後朱棣強行派人押解方孝孺上殿,方孝孺披麻戴孝而入,悲慟而極,哭聲響徹大殿。

朱棣親自從御榻上走下來勸他說:「方先生不必自苦,我不過是想效法周公輔佐成王罷了。」這裡說的「成王」,指的是建文帝。

「那麼成王呢?」方孝孺問。

「他自己自焚而死了。」

「何不立成王之子?」

「國賴長君。」朱棣有些窘了。

所謂「成王之子」,是指建文帝的二子。長子名文奎,年方七歲,城陷後不知所終,大概是焚宮之時,燒得屍骨無存了。次子尚只兩歲,名文圭,後被朱棣幽禁於中都廣安宮,號為「建庶人」,前後歷五帝,共五十五年,從小沒有接觸過高牆以外的人世,到英宗復辟後被釋放時,形同白痴,連豬犬都不認得。

方孝孺反駁道:「何不立成王之弟?」

駁得朱棣啞口無言,只好說:「這是我的家事。」

接著,他叫左右拿筆墨來,堅決地說:「詔告天下,非先生來寫不可!」

孝孺接過筆,寫上「燕賊篡位」幾個字後,隨即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死就死!詔書絕不能寫。」

朱棣勃然變色,提出警告:「你難道不怕滅九族?」

「滅十族又如何?」

「好!」朱棣惡狠狠地說,「我就滅你的十族。」

於是,朱棣一面命人繼續將方孝孺關押獄中,一面搜捕其親戚家屬等人,以及他的學生,算作十族,押解至京。

在當年的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朱棣登上皇帝寶座的第八天,就在南京的聚寶門,當著方孝孺的面,朱棣將「十族」一個一個地殺戮。每殺一個追問一聲方孝孺,是否回心轉意。當方孝孺看到他的弟弟方孝友受自己的牽連,就要被砍頭時,深感痛心,淚流滿面。

方孝孺兄弟三人,感情很好。哥哥方孝聞早在方孝孺任職漢中府的時候,就已病逝。方孝孺聽到喪訊,悲傷了很久。而今,弟弟又遭此劫難,方孝孺內心的傷痛無法言說。他的弟弟孝友卻絲毫沒有責怪他,反而在死前勸慰其兄,作詩道:

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

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到家山。

誅方孝孺十族,死者達八百七十三人,行刑七日方止。

臨到最後殺方孝孺時,方孝孺謾罵不止。朱棣先是命人將方孝孺的嘴割裂至兩耳,並割下舌頭,隨後處以凌遲之刑。

死前,年僅四十六歲的方孝孺器宇軒昂,作《絕命詞》一首。

絕命詞

明·方孝孺

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

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清初史家谷應泰這樣嘆道:「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強漢之律,不過五宗……世謂天道好還,而人命至重,遂可滅絕至此乎!」

3. 愚忠?

有明以來,人們都認為方孝孺以一介書生,忠貞不屈,在殘酷的屠戮面前無所畏懼,坦然走向死亡,是讀書人的楷模。然而,近來也有很多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其一,方孝孺可不可以不死?

方孝孺捨生取義,才留下千古英名;如果他一念之差寫了詔書,難道就會遺臭萬年嗎?就算方孝孺接著為成祖做事,也算不上失節,因為他不是投靠了異族或敵國,就連服務對象的姓氏都沒有改變,就像成祖所說的這是他的「家事」。

魏徵在唐太宗李世民奪取政權前,是輔佐太子李建成的,也就是太宗的對立面;李建成被殺,李世民即位後他轉而為李世民出謀劃策,為「貞觀之治」做出重要貢獻,成為聞名後世的一代良相。他死後,李世民十分悲哀並感慨地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方孝孺完全可以不死,像魏徵一樣輔佐新主,建立不世之功勛。唐代以後誰笑話過魏徵?誰也沒笑話過,讚美之詞倒是不少。為了朱家的「家事」而慷慨獻身,值得嗎?

其二,方孝孺應該怎樣去死?

翻開史書,為信仰獻身之人不勝枚舉。前有魏晉時之嵇康,面對司馬集團的屠刀,談笑從容,作廣陵絕響;後有戊戌六君子之譚嗣同,獄中題壁:「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都留下了悲壯的佳話。

當金川門破之日,方孝孺先生面臨三條選擇:降,逃,死。

「降」,方先生是不屑的。

「逃」,不失為一種進退自如的選擇。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連你的主子建文帝都逃了,你為何不逃呢?你逃了,對姚廣孝有過承諾的朱棣也不會窮追猛趕。時勢不利,你可以隱居深山,結草為廬,誦經課徒,兀兀窮年。渴了,有山泉清露;飢了,可采芹采蕨。一旦時機好轉,方先生振臂一呼,定然是四海雲集,說不定還可以為苦命的「建庶人」掙得一片天下。仔細掂量,逃是一個智者在當時可能做出的最佳選擇,可惜的是,方先生不是智者。

方先生心存大忠,卻無大智,這就鑄就了方先生必然的悲劇。

方先生選擇了「死」,決心以身殉難,這仍然值得我們尊重,但我們並不贊成方先生的這種死法。

方先生可以闔門不出,頂禮焚香,自剄於家;方先生也可以青衣素服,仰天長嘯,自沉於水;方先生甚至還可以朝服冠冕地出現於金鑾寶殿,義正詞嚴宣布自己的主張後,觸階或觸柱自殺而亡。朱棣對方孝孺「城破之日,必不降附」早有思想準備,因而對他的這幾種自殺方式不會感到意外,也就不會引發怒火萬丈,逆鱗噴血,更不會導演出「滅三族」、「滅九族」,乃至「滅十族」的悲劇。方先生也就死得其所了。

即使朱棣窮凶極惡,繼續施逞淫威,仍然是「三族」、「九族」地殺將下去,那麼,後世史家更可以認識朱棣的殘暴本質,而不會拿方先生來說事了。

其三,方孝孺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死法?

嚴格地說,方先生的死法是他自己設計的:他決心用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來成就自己的名節。登殿,「披麻戴孝」,「哭聲響徹大殿」;問答,針尖對麥芒,反賓為主,步步緊逼;寫詔,大書「燕賊篡位」,然後「擲筆於地」。逼得朱棣不得不脫下禮賢下士的偽裝,舉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當勃然大怒的朱棣用「滅九族」進行威脅時,方孝孺竟說:「滅十族又如何?」

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可嘆的是,這已經是「慷」他人之「慨」了,方先生決心為自己的主子殉葬,又何必搭上這八百七十三條無辜的生命呢?

明朝錢士升在《皇明表忠記》中就指責方孝孺說:「孝孺十族之誅,有以激之也。愈激愈殺,愈殺愈激,至於斷舌碎骨,湛宗燔墓而不顧。」一個「激」字,點明了方孝孺的心機,唯恐其不怒,唯恐其不殺,唯恐其殺之不多;殺得越多,就越能彰顯朱棣的罪惡,就越能展示自己的名節。

於是,歷史上最慘烈的一幕「鬧劇」開始了血淋淋的演出:一個是要無限張揚自己權威的殺人狂,一個是想無限抬升自己名節的偏執狂。兩強相遇,小民遭殃。

殺!殺!殺!只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當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親戚,朋友,門生,故舊,認得的,不認得的,昂首挺胸的,渾身顫抖的,乃至於婦幼嬰兒……牽引到方先生面前就戮的時候,當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如小山般堆積在方先生的面前的時候,他居然無動於衷,面不改色心不跳。

一個敢殺,一個能忍,視生命如草芥!

怎麼來解釋這樣一個癲狂的現象呢?有人說:這是兩個瘋子,「精神變態,心理瘋狂」。而方孝孺,則「是一個受理學毒害至深、泯滅了人性的腐儒」。

方先生的名節總算是成就了,但這個用八百七十三條血肉之軀墊抬起來的名節里,摻和了太多的血污!

嗚呼,哀哉!

4. 追問

忠是孝的類比和延伸。《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 子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忠孝節義,忠為其首。一個忠字,是古人情感的極致: 既然忠,就不存二心,即便把命給搭上。既然出使,就十九年飲雪吞氈、不辱使命。既然信任,就可以把自己的血脈和社稷相託付。劉備臨終託孤,關雲長千里走單騎。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冷,滿座衣冠似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人忠君的事迹充盈史冊,千古流傳。

可是,皇權難道是最終和最後的忠誠之所歸嗎?即便情感再濃烈豐富,在忠於一人以外,是否還有更高的價值,值得追求?古人即便用溢美之辭讚頌皇帝「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也知道是人都會犯錯。於是問題來了:是權力的杖柄更重要,還是心裡那桿分辨是非善惡的秤更重要?

尤其在我們這個時代,發揚儒家傳統的士大夫精神還只是倡導忠君這麼簡單嗎?抑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才是仁人之高標,志士之風範?

跳出方孝孺所處的皇權登天的明朝,早在戰國之時,孟子就曾經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盡心·章句下》)國君和社稷都可以改立更換,只有老百姓是不可更換的。更早之前,《尚書》也有「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尚書·虞書·皋陶謨》)之語。在官媒一味強調皇權之保障民權的今天,是否有人顧及皇權對民權造成的威脅?

只怕一夜之間,我們都從公民變成了臣民。

專欄簡介

雜集專欄,包羅萬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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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隨筆、風俗介紹。

海納百川,兼收並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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