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終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人啊,終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
我與我周旋久,身心疲憊
今天,想說些心事給你聽
如果太早接觸世界,請別孤單到終點
小時候家裡經濟條件不好,父親和母親雖然都是吃國家糧的,但那時候鄉村教師的工資很低,不說母親那種代課老師,即便是父親這種有編製的正式教師,一個月也才五百多塊。
那已經是2001年了,父親和母親兩人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八百,就算是在鄉下,也很難支撐我和妹妹的撫養開支。
因此,父親除了白天教書,晚上還常拎著短號出去表演,一場白喜事能掙幾十塊錢。後來,母親乾脆把工作給辭了,南下去了廣西。一個堂爺爺在那邊開藥廠,母親過去幫他做會計。
自那以後,我們一家四口就開始了漫長的聚散別離。每到假期,父親就會興沖沖拾掇衣物,一手牽一個,背著大包裹,領著我和妹妹踏上去媽媽那兒的旅途。
過了雪峰山就快了,每次父親都會這樣對我們說。不管是去還是歸。說這話的時候,父親臉上也總帶著微笑,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去時他喜歡望著前方,歸時他喜歡看看我們。
一兩次過後我開始知道,其實過了雪峰山也還要很久,具體要多久我算不下來,總歸須得把人顛昏了頭才能到終點。後來,一直到很久以後,或許是正在敲下這些字的這一刻,我才稍微想起,那時候的父親,也不過是個才剛三十齣頭的青年。雪峰山是橫亘在廣西和湖南之間的天塹,也是橫亘在父親和母親心頭的壁壘,穿過它,山水儘是坦途,哪還有什麼能擋住各自的歸心似箭。
因為打小跟著父親兩地跑,旅途中見了不少人,聽過不少故事。形形色色,世人百相。以至於後來,要到外地求學了,再次坐上綠皮火車,我竟油然生出一種久違的親切。嘈雜喧鬧的車廂,油膩的泡麵和汗臭味道,都是親切的背景,能讓我毫無芥蒂的融入其中,與同行人侃天侃地。
只是我從學不會父親那麼玲瓏八面,嬉笑怒罵盡形於色,每次都得靠他提點著動作。
有時候為了省錢買站票,一路搖晃困得不行,父親就會指點我去悄悄靠近一個面相和善的阿姨,小心擠過去一瓣屁股,運氣好的話,還能為他也討得一席之地。怎麼蹭座位,怎麼搶地盤,怎麼在漫長困頓的旅途中保持舒服且穩定的睡姿。父親把積攢多年的經驗悉數傳授於我。甚至他還教我怎麼在疾馳的大巴車上,拉開最後面的車窗玻璃,迎風尿尿。哎喲!小娃娃你這一泡尿得足足尿了二里地吧!然而每當聽到諸如此類的調侃,我還是會漲紅了臉,羞慚不已。
小孩子的眼睛清澈透明,最能照見人心,也最能複製記憶。在那些旅途中,我努力扮演著一個無辜而滑稽的角色,認真做個供大人們消遣的娃娃,以便能獲得他們充滿真誠和善意的施捨。當然,人們也並不總是善良和親切的。
一個四肢無力的娃娃沒有任何要求平等的本錢,隨便一個不那麼善良的人,都能讓我吃虧受堵。這些旅途記憶里,有一件細微到不能更細微的事情,彷彿塵埃,卻又是那麼的不容忽視,它就像是投入平靜湖面的第一顆石子,你根本不知道那漣漪能震蕩多遠。
有一次,我們坐大巴南下,到了一家小飯館休息。那時候基本都這樣,很多地方不通高速,路上也沒有服務區,跑長途的師傅一般都有幾個相熟的飯店,那就是我們的補給點。
父親讓我和妹妹在餐桌邊等著,他去後廚炒菜。同桌還有一個男人帶著他兒子,那小孩和我年紀相仿,大概也是六七歲左右,不過那之前我一直在車上睡覺,沒同他們說過話。因為沒有大人在身邊,我和妹妹都有些拘謹。沒多久,男人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盤菜,一盤臘肉,一盤菠菜。
男人說,父親還有個菜沒炒好,讓我們先吃。我並不知道男人和父親約好了,一起分攤這頓晚飯的飯錢,因此猶豫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直到妹妹悄悄對我說,父親和這男人一起出的錢,可以吃的。我這才起身。
只是,當我和妹妹伸出筷子的時候,那男人卻突然制止了。他笑盈盈說,買臘肉的錢是我出的,你們只能吃菠菜。妹妹說,我不信,明明是一起出的錢。男人說,那等你爸爸過來我們理論。我左右看了看,因為之前在車上睡著了,所以並不能立馬分辨出男人話中的真假。我只看到男人的表情十分認真,似乎我們要是敢把筷子伸過去,他就會動手打人。我沒有與之相抗的力量,於是也便沒有與之相爭的勇氣。
就這樣,我和妹妹獃獃看著他們大快朵頤,半晌,男人見兒子吃得差不多了,偏過頭來,彷彿施捨般說,你們也可以吃些,不要全部吃完就是了。妹妹感到有些委屈,嘟囔說這本來就有我們的一份,一邊說一邊伸出了筷子。我卻還是沒有動作。妹妹看著我,問我為什麼不吃。我搖搖頭說不餓,然後端著碗走開了。
我端著白米飯,蹲在飯店外面。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想明白了,男人是在逗我們玩,可是我卻沒辦法讓自己再把筷子伸過去。我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獃獃看著外面漆黑的馬路,突然覺得很難受。不是因為被欺騙而感到委屈,而是為自己連伸筷子的勇氣都沒有而感到悲傷。
後來,父親端著一大盤魚從後廚走出來,問我怎麼不吃飯,我說已經吃過了。這時候那男人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對我父親說,你這兒子真的很有意思,我說這菜他不能吃,他竟然就真的端著光飯吃完了。父親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我,既好氣又好笑。你真笨,他說。是的,我真笨,可是在這樣的對峙中我確實無能為力。
最後,父親不得不給我又盛了一碗飯,當我端著米飯重新坐回去的時候,目光從大家的臉上掃過,我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戲謔,妹妹臉上的得意,以及,父親那不忍責怪的心疼。我埋著頭,一邊吃一邊流淚。
家貧不能常得。多年以後,當我讀到這句話時,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那天的自己。一直習慣了別人的善意饋贈,以至於當那消失以後,我便開始茫然,甚至連爭取合理權益的勇氣也一併喪失了。我想,那天晚上,或許自己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感到那麼莫名傷心吧。
察言觀色,辨識人心,這是一個充滿趣味和苦澀的過程,在這當中,懷疑和信任來回拉鋸,最後,不會產生絕對勝利的一方,收穫的只是一雙敏感且謹慎的眼睛。
後來的生活里,白米飯事件競相上演。儘管家裡境況已非昨日,但我的信心卻愈加匱乏。
我曾很想擁有一輛自己的單車,為了這個目標,我努力學習,因為父親說只有考了全班第一才可以買。然而,後來就算我考了全校第一也沒再提這事。因為我看父親似乎忘了這個約定。我也曾希望自己可以像父親那樣成為一名人民教師,可是父親和母親都說好男兒不該被困於三尺講台,也便作罷。
生活有諸多美好,心貧也不常得到。每次我試圖鼓起勇氣去做些什麼的時候,總會不受控制的收住那臨門一腳。望著機會愈行愈遠,我獨自守著可憐的自尊,畫地為牢,用時下流行的句式說就是,想得得不到,該得不敢要。想追求的不敢去追求,能得到的時候也不敢去伸手。
和許多爛俗的故事一樣,我也曾深深喜歡過一個姑娘,第一次見她,她的背後是夕陽,我趴在課桌上,以為她臉龐會發光。我曾和她無比親近,卻始終覺得兩人隔了天塹,所以一直做著膽小鬼,吃著白米飯,直到許久以後,還是她主動開口,說其實我喜歡你。我很想說,其實我也喜歡你呀。但當我的目光掃過周圍,我看到了許多不屑,彷彿在說,你怎麼配得上她。於是,我再次端起白飯,去與清湯寡水為伴,愈加孤單。
人們都說,那些對過去如數家珍的人,要麼過去太好,要麼現在太差。我想了想,並不全對,我之所以對過去如數家珍,是因為過去遺憾太多,灼人。
我是清楚知曉自己性格缺陷的,卻依舊偏執,依舊倔強守護著那份隱藏在自尊身後的自卑,直到現在,不肯悔改。或許,就是從那天起,我開始認識到自己的怯懦、自卑以及不知因何而起的倔強,並深深依賴著,近乎病態。基於此,似乎也照見了我後來的人生。
在臘肉和菠菜之間,我乾脆誰都不選,只吃白飯。然後,等著事隔經年,夜深人靜的時候,被遺憾噬咬。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正如我不清楚落進湖中的第一塊石頭能震蕩起多遠的漣漪。或許,真如他們所說,人啊,終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而我的周旋,也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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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簡書作者
青年太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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