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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母親 王幀

主編薦語:母愛是文學作品中永恆的話題,我們這一代人的母親也許是苦難的終結者了,為把這些苦難的記憶留給後人,故此推薦。

1958年初,父親響應支援礦山建設的號召,與其他專業技術人員一起從鞍鋼遠赴大栗子鐵礦工作,舉家遷徙到這個邊陲礦山,定居在東部生活區——東山街。東山街又名東山尖,顧名思義,就是山的頂端。這裡曾是當時礦山人口最稠密的職工住宅區。

父母都在當時礦山最大的東部車間,父親做技術工作,母親做礦石檢量和記錄。時隔不久,父親在反右運動中被錯劃為右派,降職降薪,從專業技術崗位調到重體力崗位,工資猛跌到53元,使原本就不寬裕的家庭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為了在外讀書的兩個姐姐不中斷學業,為了身邊的孩子不挨餓受凍,母親不論冬夏寒暑白天黑夜,也不管身體是否生病,從不肯誤一個班。1959年,大姐、二姐遠在本溪就學,三姐和大哥在礦區鴨綠江邊的學校住宿。父母上班時,只好把年幼的二哥和四姐鎖在家裡,渴了餓了就自己對付點。母親心疼得不知流過多少眼淚,「不是媽不疼你們,是沒辦法呀!媽能不上這個班嗎?」在風雪交加的一天,鎖在家中的6歲的二哥突然發現地上的冰扎子,摟著剛剛懂事的四姐嚎啕大哭,「媽媽沒帶冰扎子,媽媽沒帶冰扎子,道上怎麼走啊,媽媽!」因為山路坡陡路滑,必須在鞋上系一副帶尖的防滑鐵器,而這天母親急匆匆上班忘帶了。

母親那時不到四十歲,為了兒女們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上下班的道路九曲十八彎,從生活區到生產區東部車間需行走近一小時。山路崎嶇,兩邊是灌木叢,山風吹過沙沙作響,野狼經常出沒在這一帶。而母親無論在伸手不見五指電閃雷鳴的黑夜,還是在朔風呼嘯昏天黑地的雪天,由於崗位作業時間的關係,上下班通常都是早來晚走一人獨行。雖然路邊日偽時期的煉人爐、萬人坑遺址令人毛骨悚然,也害怕遭遇惡狼,但最害怕夜遇歹人,好在那時的人們都淳樸善良。

有一次,母親真的遇到了狼。那是一個冬夜下丙班,轉過一個山彎快到燈光依稀的生活區了,忽然發現後邊不遠處有一條狗尾隨著,兩眼閃著瘮人的綠光,人走狗也走,人停狗也停,母親這時已意識到這是一隻野狼,就一會快步疾走,一會站住用手中的電石燈光嚇唬狼。將近生活區時,狼不敢前行了,母親到家已是氣喘噓噓。

工人師傅們看到一個女人為了家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風雨兼程無所阻擋,都很尊敬佩服母親,他們豎起大拇指稱讚「好樣的!」我想,母親的精神力量一定來自心中對兒女的殷切期望。

母親畢業於遼寧鳳城女子中學。在鞍山時,曾擔任過小學教師,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在全國開展掃盲運動時,母親遵照車間領導安排,又兼起了掃盲教師的任務。那時礦山的工人,識字的極少。母親一絲不苟地教,工人師傅認認真真地學。母親耐心細緻,待人以誠,給他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多年前,我常看到那些老工人師傅同母親見面時仍客客氣氣地稱呼老師。

1962年,國家內憂外患,困難重重,礦山生產下馬,職工陸續精簡。因父親的問題,母親失去了賴以維持家庭生活的工作,一家全靠父親的工資過活,日子愈加捉襟見肘。

就在這非常困難的1963年,母親生了我。不久,我家從高高的東山街搬了下來。為增加收入,母親毅然參加了礦山「五七」家屬生產隊,每天干起了從未乾過的重體力活。由於勞動的性質不同,卸焦炭、裝生鐵,火車待機是有時間限制的,突擊性很強,必須是忍飢挨餓風雪不顧地一氣幹完。平日乾的則是農村活,春天踩著泥濘的山路往高山上背糞種地,夏季頂著烈日鏟莊稼,秋天從山上背下勞動的果實。參加農業性質的勞動時,母親經常在山上喝著涼水,咽著冷飯。有時到條件稍好的地方幹活,大家都上飯店,母親也從不捨得要一份比較便宜的炒菜,只是喝一碗極為清淡的湯。披星戴月,櫛風沐雨,一年可領回幾百元工錢。烈日晒黑了母親白皙的皮膚,寒風吹皺了母親標緻的面容,悠悠歲月飽含著無盡艱辛。

瘋狂的「文革」伊始,父親就被推到了驚濤駭浪中。記得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看見母親正流著眼淚用毛巾給父親熱敷挨打後青黑的臀部。在父親身心受到摧殘的日子裡,母親對父親更加體貼,即使家中很困難,但母親每天清晨都給父親沖一碗雞蛋水,滋補身體和安慰父親的精神,讓父親健康地「迎接」批鬥和勞動改造。正因如此,父親才保持了精神上最大程度的輕鬆和樂觀,白天受批挨斗,晚上回家給我們走倒立、豎蜻蜓,撩逗得我們拍手叫好。在那壓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年代,母親一再告誡我們少惹是非,多幹活(或多學習),少說話,要靠自己的努力擺脫困難,別給父親添麻煩。我們都深刻領會了母親的教誨,從而使我們這個受衝擊的家庭,在荊棘密布的歷史環境下,贏得了周圍人的刮目相看。母親是個有修養的婦女,家庭和睦,鄰里融洽。父母的言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

母親很重視我們的健康成長,教給我們做人的道理。她常常以古訓教誨我們。如:「烏鴉反哺,羊羔跪乳,何況人乎」,「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講孝敬之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麝自來香,不必當風揚」,講謙虛之理;「靜坐常思已過,閑談莫論人非」,講為人之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講重學之理;「功名花間露,富貴草上霜」,講淡泊之理;「彼人也,予人也,彼能為,予何不能為?」講進取之理,等等。還有很多寓理於其中的故事,都使我們受到了良好的教益。

母親極有遠見。儘管全家苦苦掙扎在貧困線上,父母仍決然地堅持供子女讀書,緣於這是一條增長知識、自立自強的途徑。父母的做法令鄰居們詫異不解:「人剛剛能活過來,還有心思供孩子上學,放假回來還大老遠到車站接。丫頭念書有什麼用?」但母親告誡我們兄弟姐妹,一定要好好學習「唯有讀書高」。母親非常關心我們,我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先後分別下鄉在交通不便、偏僻艱苦的六道溝、三道溝、錯草溝,母親輾轉數十里之遙,風塵僕僕地探望他們,平時則常寫信安慰,要他們審時度勢,自立自強。

母親辛苦幾十年,兒女們終於一個個成長起來,而母親卻積勞成疾,強健的身體一天天羸弱了。1987年,母親胃痛、發燒,幾次出入醫院仍不見起色,圓潤的面龐明顯的癯瘦。7月間,高度發燒,再次入院。我們悉心照料著,盼望著母親能快快康復。而母親的病情逐漸惡化了。遠在江蘇從醫的大姐急匆匆趕回,到家沒顧上坐一下,就直奔醫院,根據母親的病症特點,姐姐決定立即轉院到長春醫科大治療。

8月1日,我去通鋼集團黨校學習。這天,也是家人們護送母親去長春看病的日子。母親的高燒愈加厲害,已是神智不清。在列車上,我將母親橫抱在懷中,想讓母親躺得盡量舒服點,休息得好一些。我摟著母親的肩膀,撫摸著母親蒼白的面龐,梳捋著母親黑白混雜的髮絲,一遍遍地呼喚著「媽,媽」,母親有時也用虛弱的聲音和我嘮幾句。我心中泛起一陣陣痛楚,心疼著母親。心裡企盼著,母親的病到長春一定能醫治好的,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以美好的願望盼望母親早日歸來。8月6日晚,大姐和大嫂從長春回來在通化約見我,告訴母親第二天返回,也讓我第二天務必回家。我一點沒留意,也沒看出她們的不自然。我是那樣地粗心、幼稚!

當晚,我回到黨校宿舍,心花怒放地告訴了在一起的學員「我媽明天就回來了」。他們看到我興奮的樣子,就沒忍心告訴我已經接到黨校轉來的電話讓我速歸。第二天與我同行的還有一位到公司出差的朋友。上車後,我根本沒理會這位朋友對我的極力安頓,而是滿懷欣喜地在各個車廂穿行尋找。在失望的同時,不禁疑慮不安起來,種種不祥之感在腦海中閃現,增添了我對母親的擔心和焦盼。

大栗子車站,到了,終於到了。我看到辦公室派來接我的小車和我哥單位趕來的同事,我心神無主了。下車後,我踉踉蹌蹌跑進家中,看到的是鑲黑邊的母親照片。我猛地抱起遺像痛哭,一邊親吻著照片,一邊哭喊著「媽媽!媽媽!」。這些日子,我多盼著您痊癒健康地回來呀!就是這美好而單純的願望,成為我追悔莫及的終生遺憾——在最疼我愛我的母親彌留之際,沒多陪伴母親,沒多盡一點孝心,沒多看上母親一眼。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次日拂曉,細雨已停。母親在父親、姐姐、哥哥和同事的陪伴下,從長春回來了。但母親卻再也不能看見她哺育的兒女了,我們再也聽不到母親的教誨了。母親!您才66歲,為什麼拋下我們就走了,您為什麼不讓我們再孝敬孝敬您!您為我們受了一輩子苦,為什麼在可以安享晚年的時候走了呀?母親!您還沒有看到我結婚呢……我親吻母親的臉,撫摸著母親,痛不欲生。

多年後的一個夏天,按照母親生前的遺願,「如有那麼一天,別忘了在我的墳前播放《春江花月夜》,我最喜歡這首曲子了。」我用播放機循環播放這旋律優美的曲子,忽見一隻白色的蝴蝶在墓前低回盤旋著,久久不肯離去,太離奇了。我忽然覺得,這隻白色的蝴蝶就是母親的化身,她一定是聽到了最喜歡聽的曲子,開心地笑了,一定是母親想念我們了,用這種方式把我們擁抱。一定是的……

圖片編輯:李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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