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年事三則

最新 02-27

年事三則

文/金子

抱椿樹

過春節的前幾天，忙碌間歇的母親小聲對我說：「新年夜半時辰抱椿樹，個頭就能長高了。」

鄰居誇讚春花高個頭再用意味深長的眼睛瞥瞥我，奶奶常絮叨「高人門前站，不會做活也好看」，見到人高馬大的女子老年人就嘖嘖贊著「真是好人材吆」。

我盼望著自己長著高高的個兒。

我家大院外右拐就有一棵椿樹，緊鄰大門土牆。我是一遍就記得了「椿樹爹、椿樹娘，我長高來你長長，我長高了穿衣裳，你長長來中材料」。至於得等到年三十萬籟俱寂的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做這樣子事情，十一二歲的孩子還是猶豫不決自己有沒有這份膽量。

大年夜在幾天思緒掙扎中來臨，在家人的鼾聲中輕攆步子撥開房門木插，來到院落里再打開破舊的大院門，無邊際的黑暗就包圍了我，只感覺到自己小心臟極速跳躍撞擊的咚咚聲，影影綽綽就見了那棵招惹過我無數懷想的椿樹。伸手不見五指、黑漆漆的天空，夜寂無聲極度的靜謐，街面讓我更是害怕，急慌忙亂伸出小手臂懷摟椿樹轉了三圈，每一圈都默念有聲，叩拜了頭。無意中的仰面看到椿樹光禿的枝椏伸向幽靈般沉寂暮色里——應該有精靈和神仙看到我的願望和希冀吧。

我逃也似地奔跑到歇息的小屋，躺在被窩裡，小心事瞭然於胸的安慰篤定，後半夜香甜入夢、笑靨如花。

伴著時光的匆匆腳步，又一次被歲月牽扯著邁進年末歲尾，青梅往事中，啞然失笑於年少時在一棵樹下摺疊的心思。

磕頭

過大年起五更給長輩磕頭是家鄉人倍感莊重、熱烈的場景儀式了。

輩分偏長的都是早早起床吃過年夜飯，穿扮厚厚的新棉布衣服，穩坐堂屋老式竹椅或者木椅上，旁邊桌面上燃著喜慶的大紅蠟燭，正方向牆面掛一副長長寬寬的黑白兩色族裡已故老祖宗字元畫，拜年的晚輩，是要先按大禮叩拜祖宗後，再依次給長輩磕頭問侯。

我們一群小孩子最愛去五保戶老爺爺、老奶奶那磕頭——他們家沒有祖符畫，沒有肅穆的莊重感，輕鬆歡快。而且年輕些的老奶奶笑的聲音洪亮，每次還有糖果分發給我們。末了，老奶奶拉著我胳膊暗示著總讓我最後一個走——她悄密密地看一眼上了年歲的老爺爺「你家老爺爺讓多給你呢！」。老爺爺就會給我毋容置疑、至親近的眼色示意我拿著。

走出來她家小小的院落，有一兩個沒走遠的玩伴會問我這等待中的事情，生怕他們察明瞭然——不能背叛老奶奶的心意啊，就大跑著回家炫功一般把豐富的糖果掏出來。再給娘問問這番道理，才知道了，老爺爺是我們沒出五服的本家老爺爺。老奶奶是年輕時候從河南逃婚的地主家二房姨娘，落腳我們村，與老爺爺成就了夫妻。

時間久了大家族之間的相處中有口角摩擦的事情，命運多舛也沒有個一兒半女的老奶奶處在弱勢，我父親就出面支撐一下，也是有感激之情就放進了對待孩子中。

老奶奶一碗一缽伺候了本家老爺爺暮年、九十多高壽安然辭世。在老家每一年的春節，我會帶上禮品糕點，去給她拜年磕頭，還能碰到給她拜年的遠親近鄰，她拉著眾人的手「見到你們說說話真是高興呢」。年事已高的老奶奶已經是滿頭銀髮，笑聲顫巍。新年期間村人親戚的拜年習俗禮節的問候里，孤苦伶仃的她有那麼一絲存在感的慰籍吧。

老奶奶早已入土為安，好多次的夢中還有她的音容笑貌，恍惚中還是她踱步村口衚衕，拄著拐棍笑吟吟看著臉色給村人說話。

請新媳婦

家鄉有個不成文的風俗，每個大年後的正月，各家都會做上一桌子豐盛的飯，請來年前村裡娶過來的新媳婦。總是得有三兩個村上閨女作陪，請送新人回家，還捎帶著相讓吃飯喝茶，說些稱心如意的話以免冷場尷尬。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在那個捎帶古老封建思想的年代，姑娘們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到一個新的陌生環境去。自我醞釀的感覺里，「請媳婦」是質樸的村人鄉親對她們一份誠摯的安慰和認可，一種誠摯接納的美好善意表達。

讓我去作陪的第一年心裡是慌亂緊張的，沒有見過的場面啊。我就隨著大一些的姑娘去宴請，還能乘機看看各家新房的布局、豐厚的陪嫁。邀請而來，倒茶寒暄，上菜端飯。新媳婦大都是害羞靦腆的，陪吃的要幾次三番地請讓，她們才象徵性地拿起筷子。一頓飯下來，滿滿登登的盤子也就去個邊邊角角。末了坐上一坐，微笑著互相說些友好客氣的話，她們便起身來，圍上寬寬大大漂亮的圍巾，嚴嚴實實包裹好自己紅潤俊俏的臉蛋，我們就送新媳婦回家去。

香氣迷人吉祥紅衣走過去的新人，茅屋土牆立馬也是有了蓬蓽生輝的艷麗，此便是人們常說的沾了喜氣。

宴請的東家囑咐了我們，要好好給保護好了——村路口總會遇見頑劣些的半大小子們，他們會給新娘子開些玩笑，老家這叫鬧喜。只要守著本家同村的閨女，他們的渾話、動手動腳的拉扯會節制收斂。他們都是信奉不笑不鬧不喜慶熱鬧，因為是看做親近才有這番無拘無束按輩分類別而來的玩鬧。

新婚燕爾的幸福都寫在每一位新人的舉手投足間，飽滿的情緒中、蜜糖的羞澀里她們步履款款走向屬於自己的未來。

一切淳樸的愛意都是濃郁的美好，鄉鄰締結的情緣都在這初始的吉祥中延申。

作者簡介

金子，原名王小金，山東菏澤鄆城人，現居內蒙古包頭市白雲鄂博。喜歡空閑時間讀讀書、出門去看看景，遇見喜歡文字的你是修得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