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自己走進，又從自己走出：劉成渝新作九首
風居住的街道
純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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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成渝，男，現居四川攀枝花。2010年開始博客詩歌寫作，發表詩作數百首，引發廣泛關注，人稱「菊花詩人」。詩作受到《詩刊》、《星星》、《詩歌月刊》、《國際漢詩》、《洛杉磯文苑》等數十家國內外刊物推薦發表。有詩作收錄《21世紀中國詩歌.第二卷》（英漢雙語）、《新世紀詩選》、《中國當代漢詩年鑒2012年》、《2015年新詩經100首》、《中國優秀詩歌2016年》等選本。
我從自己走進，又從自己走出
劉成渝新作九首
◎回家過年
我們走得太遠了
許多人還沒找到家，年就到了
他們只得在荒郊野外
撐起桌子過年
回家過年必須沿路返回
從高速公路回到普通公路
再到羊腸小道
必須翻幾座山，再過幾條河
出一身大汗
由一條小黃狗從突然出現的
一叢竹林跑出來
在你身上嗅了嗅
然後搖著尾巴將你引進竹林深處
你就真正到家了
回家過年，必須將自己的身體
作為入口，用兒時的記憶導航
你才會越走越近
才會看到年滿頭白髮
從家孤寂的深處迎出來
你們四目相對時，他已淚流滿面。
◎流浪狗
他跟著我，走了很久
他想我或許會收留他
領他回家過年
他跟大街上其他的流浪狗沒什麼差別
我從34路車上下來
他就跟上我，開始還有其他幾隻
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不冷不熱，其他的就失望地走開了
他瘦弱，骯髒
滿眼憂鬱，但我依然從他走路的姿勢
可以看出，他曾經高貴，顯赫的身世
他可能是故意離家出走
自己拋棄自己的
或許是滿街的流浪狗
吸引了他，出來湊熱鬧
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跟在後面，走得小心翼翼
他懂得距離
懂得尊卑
我停下來，他就怯怯地站著
眼皮低垂。他跟著我走的步子時而堅定
時而猶豫
他堅定時，走路有些急促
與我保持的距離，僅一步之遙
他猶豫時，就停下來
站在兩米之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的背影
眼裡多是迷茫
或許他一直就在揣摩我
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走過
酒吧一條街
酒店一條街
美容美髮一條街
成人用品一條街
商業一條街
我從紅色一條街
進入民國一條街
從清朝一條街
進入唐人一條街
我從自己走進，又從自己走出
我有些失真，有些虛幻
後來，他發現了我的秘密
就停止了腳步，絕望地離開了。
◎霧霾
0．25的身軀
細小、卑微
誰也看不見
空氣里任何輕微震動
對它都是天崩地裂
任何人一個鼻息
對它都是一場風暴
它漂浮
居無定所
有時候疲憊得再也站不穩
從空中落下來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
卻沒有一寸
願意讓它停留
這些天
它們聚在一起
遮天蔽日
只是為過幾天安穩日子
它與那些讓它背井離鄉的人並無敵意
它時刻都在等待
故鄉的山川
對它的接納。
◎時光味道
只需少量的水，這些粉
就聚在一起。手擀麵
在於揉，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
使勁地揉，開心地揉，把笑聲
揉進去，把鬆散，間隙揉出來
擀麵棒在桌面不斷地滾，不斷地壓。揉好的面
像一個上午的時光，鋪在寬大的
廚房裡。刀過之後，下鍋的面
很快就浮上來，翻滾著
案上的碗一字排開
漏瓢不慌不忙，舀起來。加湯
蔥花稍許，油稍許
周末，一家人圍著桌子
吃手擀麵。挑起一根滑溜的麵條
在眼前晃動
-----這時光的味道
真香。
◎重陽登高
自從種菊，園子的海拔
似乎每年都在增高，看到它的人
一年比一年多
密集的樓宇，遠處的山丘遮不住它
我種菊的興緻越來越高
我拔去蔬菜，果樹，放棄耕作
將整個園子種滿菊
我種宜春，也種白蓮；種落霞，也種孤鶩
種月波，也種含笑
我把園子種成了高台，種成了山峰
每年重陽節，我都要進園子
登高，飲酒
山下的人看不見我
我也看不見山下的人
抬頭望去，只有遠處的平原正在奔向大海。
◎背太陽
每當太陽升起，沒有人知道
是你，去山下背上來的
晝夜交替是自然規律，誰也不會懷疑
第二天太陽不會升起。有人甚至在黑暗中
唱起抒情的小夜曲。沒有人知道
太陽落下去，你就趕到山下
背著它，一步步往上爬
整個夜晚你都在背太陽。你不能歇息
不能後退。沒有人會幫你
所有的人都緊閉家門
即使有人行色匆匆，也是在趕往
回家的路上。他們不會相信
那個在黑暗中爬山的人，背上背的是太陽
你只得依靠自己，準時將它背到山頂
那些在鼾聲中等待陽光的人
總是在醒來最初的那一瞬閉上眼睛與光對抗。
◎畫麻雀
今天，我一直在畫一隻麻雀
我畫它捉蟲子的神態，飛翔的姿勢
滿紙都畫著它。我沒寫詩
受到冷落的詞，起身給我磨墨
鋪紙，我每次畫完，它們就拍手歡呼
我一張接一張。我畫它從樹上掉下來
畫它在黃昏里撲騰
回不到樹上著急的樣子
我畫它獲救後在園子里的幸福生活
我畫它長大的樣子，畫它豐滿的羽毛
健壯的體魄。我畫它快要一飛衝天
畫一場大雨後沒有了它的園子
屋子裡堆滿了我畫的宣紙
那些見我著魔的詞，知道今天不會寫詩了
就到園子里找麻雀，它們翻遍了南瓜藤，絲瓜藤
找遍了李子樹，枇杷樹，問遍了所有的鳥
也沒發現它的蹤跡。我一遍一遍地畫
我畫它的聲音，我把它在園子里
鳴叫過的聲音都畫出來後，那些等我做詩的詞
就看見它
撲騰騰從宣紙里飛出來。
◎黃昏
一出門，黃昏
就跟了上來
時間華美，散亂，緊迫
趕路的人行色匆匆
這是高原上的小鎮
天空就在頭頂
我們沒有太重要的事
每天散步就是看暮色如何降臨
看行色匆匆的人
如何在暮色中一點一點地消失
偶兒有女兒從遠方報來喜迅
讓我們激動
在別人眼裡
我們是兩湖平靜的秋水
看不到一點漣漪
其實，每天我們都在用各自的心
把「愛你」寫在天空
讓天下的人一抬頭
就可以看到
我們的幸福。
◎炫 耀
其實，我的照片
並不多，你看到的
就是它的全部
我把它傳到朋友圈
是因為它太少
像曬寶一樣
曬給你看
我老是給她拍
我把她的照片貼滿了
我的屋子
但不會給你看
我最想有一張
與她的合影
可是我們的世界太小
找不到一個為我們拍照的人
我曬的照片
都是她拍的
就那麼幾張
我反覆曬
其實是有點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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