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好詩丨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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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作者：江非

夜晚了

我們將用眼皮將眼睛蓋住

白天是細細的睫毛

我們將用黑亮的眼睛看自己和別人

一直到死

我們坐在燈下織毛衣

也將一點點中藥織進去

一針一針，就如好好地記下那些從前的名字

我們將毛衣穿在身上，最里的一層

就如生者穿著死者的友誼

我們在舊的事物上睡著

在新的事物上流逝

有的旅途已經結束

更多的路途還沒有開始，每一個

回家的人，都有一支曲子在為他伴奏

每一個坐在家裡的人，都像一個誤闖進客廳的人

那客廳，在別人的家裡

詩人簡介：

江非：1974年生於山東；著有詩集《傳記的秋日書寫格式》、《白雲銘》、《傍晚的三種事物》、《一隻螞蟻上路了》等；現居海南。

特邀專家點評

江非的詩歌《夜晚》文本呈現出一種異質性，這根源於詩人把握世界、觀照生命、反思日常的獨特方式。夜晚了，詩人閉目養神，找到幽微的光芒，不經意間重新發現了夜晚的黑暗，詩中「我」抽離了白日的喧囂繁忙，脫離日常思維，「白天是細細的睫毛/我們將用黑亮的眼睛看自己和別人/一直到死」，白天我們睜眼清楚地分辨出自我與他人，從生到死日夜反覆，由外到內無限輪迴。夜晚與白天，閉眼與睜眼，生與死，呈現出時間的流逝與生命的感喟。而詩意的過程則是要揭示個體生命的歸宿，揭示人們終極命運的過程，這種發現是觸目驚心的。詩人進一步展開，並引向更加深刻凝重的命題，「我們坐在燈下織毛衣/也將一點點中藥織進去/一針一針，就如好好地記下那些從前的名字/我們將毛衣穿在身上，最里的一層/就如生者穿著死者的友誼」。我和你曾經坐在燈下一起織毛衣，畫面溫馨彼此深情關愛，我為你悉心熬藥，希望病能早些康復（直到病人逝世），我們用心一針針織，一點點熬，深情談論著曾經歷的人和往事，重新記下那些逝去的人們。生者和死者像毛衣上網狀的線條那樣擁有各自的時間，「毛衣穿在身上，最里的一層」，貼緊靈魂。我們穿上共同織就的毛衣，家人之間的貼心關愛和記憶中的時光貼在我們身上，留在我們心裡，就如逝者生前溫情的友愛，溫暖的記憶戰勝傷痛與無助，鼓勵生者好好地活下去。正是時間的這種深淵性質，生者和死者才在平行、交叉、隔斷的時間迷宮中交錯不清。接下來生者與死者的交錯關係，被置換為對新舊事物的複雜關係的思考。「我們在舊的事物上睡著/在新的事物上流逝/有的旅途已經結束/更多的路途還沒有開始，」表面上，夜晚我們回憶著和你一起織毛衣、熬藥、談話的情景慢慢睡著，所有經歷的事物從舊的變成新的，時光在過去的記憶中不斷流逝，歲月在新的生活中逐漸老去。我和你，所有與逝去的親人溫馨相伴的人生旅途已經結束，而未來還有更多未曾開始的生活，即將開啟新的陪伴。實際上這是對流逝之物與生命狀態的把握和思考。最具哲學意味的詩句在結尾：「每一個/回家的人，都有一支曲子在為他伴奏/每一個坐在家裡的人，都像一個誤闖進客廳的人/那客廳，在別人的家裡」。極致的思念轉化為哲學判斷，溫情的旋律，將伴隨著回家者的路途。每一個坐在家裡的人，誤闖進自家或別人家的客廳，都是空間意義上的，詩句實際背後隱藏的仍然是對時間命題的哲學思考。全詩「夜晚」作為詩人思考活動的源起，在詩人的思考中，夜晚所潛藏的光芒被詩人發現，這種光芒是哲學意義上的，它們構成了夜晚的黑暗，即時間之網織出的生者與死者，已逝之人與未來之物之間交錯不清的關係，以及它們最終的命運。

點評：任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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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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