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記恨表弟不孝，六雙鞋墊落地，我才知道什麼是人間有大愛！

趙秉強是我的表弟，他的外婆是我的四奶奶，在別人眼裡，我們像親姐弟。

四奶奶喜歡的孩子里要數表弟和我了。每年過年，四奶奶沒有錢，給我和表弟的「紅包」卻讓人眼熱。那是一雙毛絨絨的鞋墊，千針萬線納在麻布片上，然後用刀一分為二，去掉麻片，平整線毛後就是一雙對稱的鞋墊。上面綉著「福」字，穿在腳上別提多麼舒服了。

我十九歲那年，表弟穿上綠軍裝，去了很遠的他鄉。

從小帶大表弟的四奶奶開始寡言少語了，常常坐著眼神遊離，她想外孫了。想人的她天天納鞋墊兒，一雙又一雙。上面綉著春、夏、秋、冬，讓姑姑給表弟寄去。四奶奶繡的「福」字鞋墊卻一直留著，她說那是「壓歲」的鞋墊，要親手交給小強，小強是表弟的乳名。

四奶奶的「福」字鞋墊存了四雙，表弟一直沒有回家，她常常拿出那些鞋墊擺弄著，看得出神。我忍不住了，給表弟打了信：趙秉強，有你這麼做人的嗎？你外婆盼星星盼月亮地想你，你四年不回家看看她，虧她從小帶大你，你還有良心嗎！

不久後，趙秉強給我回了信，他承諾夏天回來看望外婆，還說也想我了。我記得清楚，來信是08年的正月。我把表弟要回家的消息告訴四奶奶，她眉頭一舒，滿臉的皺紋也綻放了，像盛開的菊花。

麥子熟了，樹上的知了叫了，塘里荷花又開了。卻一直不見趙秉強的影子，每當四奶奶蹣跚走到村頭，向遠處張望著，我心裡就多了對趙秉強的怨恨。

我嫁人後，回村裡想問姑姑，表弟為啥不回家？姑姑和姑父已經去了部隊，想是探望表弟去了。

不久，姑父一人回來了。姑父瘦了許多，我問表弟咋樣？姑父說挺好的，姑姑待在他那裡，要多住些日子。

半年後，姑姑才回來。

過年了，四奶奶很消沉，卻將一雙「福」字鞋墊遞到我手上，她手裡還有一雙新繡的，我在心裡埋怨起來：「你個趙秉強啊，你和父母見過了，卻忘了帶大你的外婆啊！」

再次將春夏秋冬的鞋墊寄了一輪，四奶奶病了，不思茶飯，我回家伺候了四奶奶幾天。四奶奶氣若遊絲，顫抖著手拿出六雙福字鞋墊。我知道，四奶奶怕自己時日無多了，那是四奶奶讓我轉交給趙秉強的，那個沒良心的表弟！

姑姑過來說，「給小強打電話了，小強過年前要回家看望外婆了……」

我沒想到，躺了多日的四奶奶爬起了床，開始吃飯了，像打了強心劑。

小年的第二天，姑姑家門口來了輛白色牌子的車。知道表弟要回來，我也早早等在姑姑門口，趙秉強從車上下來，沒有我想像中的熱烈場景，他很拘謹，慢慢從車下來，個頭高了，人卻消瘦了。

送表弟的戰友打了聲招呼就開車走了。我見表弟是士官銜，居然有專車相送？

表弟邁著方步，像唱京戲中大花臉的台步一樣，走進堂屋。四奶奶要從床上掙扎著起來，表弟用手扶著外婆躺下，四奶奶拉著他的手，要摸摸他的臉，表弟彎下腰，任外婆撫摸著那張英俊的臉龐，一行淚水悄然流了下來。看來，我錯怪了他，他心裡還有外婆啊！

一會，表弟的臉上淌下了汗水。姑姑吱唔道：「小強一路累了，見了外婆去洗整一下吧……」

我趕緊取出那六雙「福」字鞋墊，在交到表弟手裡，只見他肩頭一顫，捧著鞋墊，邁著沉重的腳步出了堂屋。

一出門，他就依靠在門旁的牆上，抽泣著卻不出聲地哭著。手裡的鞋墊「啪嗒」掉在地上，他要下腰撿起來時，卻費力地蹲不下去。

我彎腰給他撿了起來，就在起身時，拿鞋墊的手不經意觸碰了表弟的褲腳兒，腳踝的異樣，讓我再次彎腰掀了一下他的褲管。

我詫異了，不，震驚了！表弟的一雙腿是義肢！

……

表弟探家將要成行的時候，四川那場大地震發生了，表弟的部隊接到抗震救災的命令，他想也沒想就投入到救災的隊伍中。

在廢墟中搶救生存者時，一塊預製水泥板砸斷了表弟的兩條小腿……

為了不讓外婆擔心，表弟和姑姑一家一直瞞著四奶奶。將表弟送到屋裡，我拿著鞋墊，抱著表弟的頭哭得泣不成聲。

正月剛過完，四奶奶還是不行了。臨走時，四奶奶拉著表弟的手，安詳地合上了眼。

四奶奶到老也不知道，那些「福」字鞋墊兒，她親愛的外孫再也用不上了。

至今，我想著那年的情景：表弟哭無聲，淚兩行，將鞋墊摁在胸口，一直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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