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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我們都能為了愛而活著,也因為活著而發現了愛

1

晚上七點我才擠上地鐵,因為在這之前,我跑去金格買了一塊兩萬元的表。

家榮在等我。他今天做了飯,發微信催了我三次,後來不耐煩地咆哮:外面雨又大,你怎麼還不回來?我一人帶毛球累死!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劍拔弩張地吵。毛球,我的兩歲女兒,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快融化了。

我遲了整整兩個小時,因為天氣太糟糕,雨下得很大。我像一隻落湯雞,妝花得一塌糊塗,面露菜色,褲筒高卷,我以這副模樣豪氣萬丈地買下那塊表,那個店員對「人不可貌相」又加深了一次理解。

真痛快啊,消耗物質時精神也會產生極大的快感,緩解我一時的壞心情。我坐在地鐵上,又恢復了一個城市人慣常的漠然,每個人都在趕著回家,一整天的辛勞與奔波,誰還有力氣報以微笑。

我的婚姻也是如此。笑臉留給了上司,留給了同事,甚至留給了不相干的人,卻吝嗇留給家榮。

生活已把我們折磨得冷若冰霜。

結婚五年,日子按部就班,做飯吃飯帶孩子,晚上累得倒頭就睡,富有溫情的客套話早忘了要怎麼講。沒有老人幫襯,我們不得不從薪水裡擠出一筆錢請月嫂,還有毛球的奶粉尿不濕,各種衣服玩具輔食,我們連車都不敢買一輛。每天我們下班,月嫂也下班了,一個32歲的女人,和我們一樣,需要在黃昏趕回家照顧她自己的孩子。

每個人為了生存,都有不得已。

八點到家,毛球在客廳的地墊上把玩具翻得亂七八糟,家裡亂得像豬窩,家榮趴在毛球旁邊,看起來很疲倦,睡眼惺忪。

飯菜在桌上,還散發著微溫,看樣子熱了很多次了。我疲憊又心酸地抱起毛球,親吻她胖乎乎的小臉蛋。然後把表遞給了家榮。

他瞪大眼睛問我:「我生日?結婚紀念日?毛球生日?咦,都不是啊。」

我看著他笑了,這幾年疲乏的生活已經把我們夫妻間製造驚喜的樂趣都抹殺了。

「什麼日子都不是,結婚時就想給你買塊表,一直都過得緊巴巴的。」

他的眼睛彎起來,裡面波光盈盈,腮邊已有了稀鬆的胡茬。這個男人,我有多久沒有好好關心過他了呢,每天說話都夾槍帶棒,經常為一點小事上綱上線地吵,現在看來,那是多麼愚蠢,我們一點一點殘殺曾經的美好,非要把日子過成漿糊,其實婚姻里最需要的就是好好說話。

表戴上了,真好看,他的手比我認識他的時候蒼老多了,他撫上我的手背,帶著溫度,眼睛裡除了強烈的感動,還有疑問:「你發獎金了?」

「是啊,發獎金了。」我擠出笑,轉頭看毛球:「媽媽發獎金啦,給爸爸買塊表,好看嗎寶貝?」

毛球依舊玩著手裡的玩具,家榮靠近我,把我和毛球攬到懷裡。這是多久沒有的溫情了啊,原來只要柔軟一點點,生活是可以很幸福的。我的眼淚溢出來,趕緊背過身偷偷擦了。

「現在有手機,要表幹嘛呀?你不是最喜歡買新衣服和化妝品嗎?發獎金應該給你自己添點啦。等我再多談幾個客戶,下個月多掙點業績,給你買那枚心形翡翠戒指。」

翡翠戒指,家榮居然記得。我以為他早忘了,在日復一日的生活里,戀愛時那些空洞的願望或情話,誰又能記得多少呢。可如果我們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來過,是不是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夜深了,毛球折騰半宿終於睡著了。家榮睡在我腳頭,在黑暗中欣賞那塊發著夜光的手錶,我踢了踢他:「過來睡。」

一米八的床,一家三口睡一邊,是有點擠了,怕壓著毛球,家榮在床尾睡了兩年。他爬過來,我身子挨上去,抱緊他,臉埋在他熱乎乎的胸口,他的皮膚軟和溫暖,我的心也軟和溫暖。

他撫摸著我的背:「你今天有點奇怪,有什麼事?跟我說說。」

「家榮......」

「嗯?」

「我愛你。」

家榮不再說話,緊緊地抱住我。

黑暗中我看不見我的眼淚,但它像一股汩汩的泉水,如果這一刻成為永恆,時間在手錶上停住,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可是不行了,我得了癌症,活不長了。

2

如果不能選擇活著,那我得想想該怎麼去死。

醫生說我得了肺癌,可我只不過覺得肚子痛而已。

黑白的肺部影像圖上有明顯的陰影,像不可一世的絕望,給我判了死刑。我不信,昨天又拿著片子去了省醫院,醫生看了看,說辭差不太多,連委婉的語氣都帶著機械化的意味。

「要不,再做個CT看看?然後結合血檢,基因或納米檢測.......」醫生問我。

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照一個CT就要600塊,各種檢測能把癌症弄沒嗎?如果不能,那這錢花得太不值,不如給毛球買兩罐奶粉更加實際。

我開始考慮我的人生了。這不是宏大的構建,而是微小的短期的計劃,短得讓人心酸。

我的父母雖然身體不太好,但都有退休金和醫保,我還有一個弟弟,倒不用太過擔心。

可家榮帶著毛球,要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

是在沉默中等死,還是鬼哭狼嚎地等死?住在醫院裡,全身插滿管子,輸大袋大袋的營養液,直到化療把頭髮都拔光,把我的靈魂都抽空?然後等所有親朋好友拎著果籃鮮花,每一雙眼睛裡都透露著遺憾與同情?

不不,我受不了!!

我不想等癌細胞擴散全身,我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像一個鬼。如果結局都是死,我必須死得體面一點。

哪一種死亡是體面的?

跳樓?萬一臉著地又痛又難看。

割腕?好疼好疼。

安眠藥?吃得半死不活拖去醫院洗胃太糟糕。

撞車?順便碰個大瓷,給家榮和毛球弄點賠償金?不不,良心上過不去,臨死了不能晚節不保。

投河?溺水而死的人腫得像一個慘白的皮球,到最後連容貌都難以恢復,我可不想毛球看到我這樣。

毛球,一想到毛球,我就不想死。

家榮以後會找個什麼樣的女人?啊,我的化妝品必須在我死前用完,那幾件貴點的衣服我要送給閨蜜穿,至於還沒供完的房子和柔軟的床,我已無力阻擋她侵入這一切。

她會對毛球好嗎?應該還會再生個孩子,瓜分對毛球的愛。

不敢想。現實太過殘酷,殘酷到我連反抗這一切的力量都沒有。

以前跟家榮吵架,常常抱怨人生太苦太冗長,糟心的事情真他媽多,現在覺得,在死亡面前,什麼都微小如塵埃。

醫生說我這樣的情況如果經過穿刺鑒定出腫瘤的成分,無需化療,可以吃靶向藥物來控制,儘可能延緩生命。

延緩到什麼時候?讓病痛耗盡我的尊嚴和金錢嗎?然後留給家榮和毛球一個千瘡百孔債台高築的家?

不,我必須去死。

3

人只要想得通,看得淡,再濁的塵世都會變得清亮美好。

可我和家榮一天比一天膩歪,以前一回家就有氣無力,現在話多得說不完。

因為我知道現在不說,以後想說都沒有機會了。

他說:「每天忙忙碌碌,都沒空停下來享受享受生活。」

我說:「你說忙碌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你們娘倆兒過上更好的日子。」

「現在就很好了,好得冒泡。」

「咦,這麼容易知足了?以前你天天抱怨錢太少,抱怨我還不升職加薪,你說你想買的東西太多,你還有很多地方要去,連亞洲都沒有出去過。」

「世界在我心中,不去也罷。」

「老婆,我發現你變了。」

「變醜了?」

「變得平和豁達溫柔體貼了。」

「咋這麼容易滿足?要是以後你再結婚,得找個比我好的。」

「呸呸,咒我啊?說反話啊?欲擒故縱啊?」

「沒有啊,真心的。以後找個范冰冰那樣的。」

「有你和毛球,范冰冰有啥稀罕的?」

「男人的話最不可信。」

「那你問毛球,球兒,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毛球說:「媽媽。」

家榮得意地看我,我得非常非常努力地吸氣吐氣深呼吸,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家讓我無比貪戀。是不是很多人都這樣,總是伸長脖子在外面尋覓世界的美好,而美好之源卻就在我們身邊,觸手可及。

聰慧的毛球一天比一天可愛。媽媽,媽媽,她總是纏著我,又白又胖的小手抓緊我的衣服,她用粉嘟嘟的嘴唇親我,塗我一臉的口水。

婆婆從老家來了,大包小包地帶了很多東西。長年糖尿病,又暈車,五個小時的車程來一次就像遭了一場大難,可她還是來了,說想毛球想得緊,一定要來看看。

我看著她,曾經看哪哪不順眼,總覺得隔山隔水,可現在我卻對她心生同情。沒有哪個女人不希望孩子好,沒有哪個女人不想爭奪愛和溫暖,如果所有的出發點都是如此,一切都可以被諒解。

那天我們一起吃了一頓飯,全程歡聲笑語,氣氛和諧,我屏住呼吸享受每一分,我調動所有的靈魂與記憶銘記每一秒,我覺得自己擁有的足夠多,可當我躲進衛生間擦眼淚時,還是覺得太少太少。

4

時間太快了。一個多月很快過去,腹部隱隱作痛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生命已經有了饋贈,可我太過貪心,曾經雞毛蒜皮的婚姻現在被我視若珍寶,每活一天都是賺的。我一再告誡自己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該走了,不然以後會死得忒痛苦。我多麼幸運啊,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在這世界上,很多人連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

走之前,還得把職辭了。

剛好那天經理開會時又強硬地把別人的工作分攤到我手裡,我在會議室霍然起身,死命拍了桌子:「老娘不幹了!」

經理的臉真黑,我真痛快。

月薪八千塊,與生命相比,又算什麼呢?

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我在同事崇拜的眼神中一點一點消失,嗯,這樣的離場,很完美了。

攢的安眠藥也差不多了,想來想去,還是這種死法最不痛。百度了劑量,現在差不多能置我於死地了。

寫了一封長長的遺書跟家榮告別,還有16封信是準備給毛球的,一年一封,足夠她看到18歲,包括女孩子的生理期注意事項、青春期性教育都寫到了,如果還有什麼沒想到的,交給家榮吧,我想他會是一個負責任的爸爸。

之前偷攢的五萬塊私房錢,兩萬給家榮買了表,剩下三萬也留給他吧。來參加我葬禮的人還會再送點禮金,能夠補貼爺倆的家用,要是家榮以後再找個好女人,節省點也能好好過了。其餘的我也操不起那心了,我無能為力,但我會保佑家榮發財的。

最後,還想和家榮再看一場電影。

兩年多沒進電影院了,毛球是呆不住的,我們撇下了她。

選了一部卡通片《尋夢環遊記》,我想可以尋一下未完的夢,可影片講述的卻是家人、愛和死亡的故事,我看得眼淚橫流。如果活著的人忘記了死去的人,那死去的人便會在天堂化為灰燼。

電影里說,被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那麼,我的親人朋友會記得我多久?家榮會記得我多久?毛球又能記得我嗎?

主人公米格在唱:

「請記住我

雖然再見必須說

請記住我

眼淚不要墜落

我雖然要離你遠去

你住在我心底.....」

我在電影院號啕大哭。

家榮拍我的肩:「傻婆娘,我會記住你的,毛球也會。今天的3D票貴,好好看電影啊,別浪費。」

5

今天就是我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死在外面太寒磣了,我還是得在家裡死。趁家榮上班時結束這一切最好不過,我不敢去想像他下班回來見到我是什麼樣的表情,不過痛苦很快就會過去的。

他和往常一樣早餐都來不及吃,咬著麵包換鞋子,我抱著毛球看著他,月嫂再過二十分鐘,就會進門。

「家榮......」在他出門前我還是忍不住叫了他。

他回過頭來,笑容真好看啊。我走上前,和毛球一起,撲進他懷裡。

「怎麼啦?」

「你會記住我嗎?」

「看電影看出後遺症來了?我發誓會永遠記住你布滿妊娠紋的肚皮。」家榮依舊嬉皮笑臉。

「快滾啦,好好上班哈。以後一定要對毛球好哦。」

「更年期到了?」他掐我。

我呵呵笑:「再見。」

再見了,家榮。

他走了,灰色的呢子大衣,手腕上露出半面錶殼,我的家榮,好好捯飭捯飭,還是一個挺有魅力的男人。希望每天戴著那塊表,能留住我們在一起的時光,能讓他記得我。

唉,真可惜啊。

6

我親了毛球五十次,把她的頭髮梳成兩個小辮。

月嫂來了,我把毛球交給她。手指在毛球臉上停留,指尖留下了柔軟細膩的觸感,我狠狠地記住了。

倒了一杯水進了房間,關上門,我開始吃藥。

一顆,兩顆,三顆......嗯,沒什麼特別的味道。吃到第五顆的時候,門被咣地推開了,家榮揚著一張驚慌失措的臉奔進來,看到我手裡的藥瓶,更加驚慌失措。

「你這是幹嘛?!」家榮把藥瓶扔在地上,把我勒在懷裡,差點讓我窒息。

「你剛才講那些話奇奇怪怪的,出門到了地鐵站,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一直牽著我回來,心裡不停地打鼓!」

我很惱怒,他破壞了我的全盤計劃,但他被我嚇到了,而他被嚇到的樣子又嚇到了我。我開始放聲大哭,壓抑了好久,終於可以哭得肆無忌憚,哭得囂張跋扈。

家榮果然拖我去洗胃,才五顆而已,開什麼玩笑。

「我不洗,反正都要死了。」

「死個屁,我不准你死!」

「你說不準就不準,你是上帝啊!」

「老子就是上帝!」

「好啊,上帝,把我的癌症消除吧!」

家榮沉默了。

計程車駛過寬闊的馬路,滿街都是幸福的人,我突然覺得暈眩,我為什麼還存活於這樣的世界裡,等待我的,只有痛苦且沒有尊嚴的活著。

家榮說:「傾家蕩產我也要給你治病,請為我,也為毛球,勇敢地多活一天是一天。可以嗎?」

他摟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彷彿能聽到跌落皮膚的巨大聲響。我的喉嚨很痛,我的哭泣使嘴唇顫抖得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們都不是上帝。

7

醫院到了。

又是一系列亂七八糟的檢查,我眼皮開始打架,我好想睡覺。

在意識消失前,我斷斷續續聽見醫生說,五顆安眠藥,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醫生還說,什麼?誰說她有肺癌?我看她剛才哭的那幾嗓子,肺活力很強嘛。

家榮說,片子我帶來了,你看下。

醫生又說,她到底叫陳麗還是程麗?

陳麗啊。

為什麼袋子上寫著程麗?

不放心的話,再拍一個 CT,按照剛才的檢查,她膽囊上長了息肉,她平時會疼嗎?

啊啊啊......我還想聽下去,但我睡著了。

我的膽疼?我的膽估計是太肥了,不然也不會膽大到自殺。原來我好好的,只不過倒霉催的拿錯了別人的片子。只要能活,就算割掉我的膽都可以啊!

這一覺睡得甜美冗長。

醒來時,是第二天了。家榮抱著毛球坐在床邊,陽光富有活力地擠進窗子來。

家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說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毛球,誰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

「媽媽。」

「答對嘍!」

我慢慢清醒過來,看見眼前這一切,想到我還活著,一邊流淚一邊笑。我從床上蹦起來,使勁擁抱和親吻這可愛的爺倆兒,怎麼都不夠。

啊呀呀,活著真好呀。

啊呀呀,一切都那麼美,我為什麼這麼幸福,感謝生活感謝上帝啊!

但這樣的歡喜只持續了幾分鐘,我突然想到送給閨蜜的衣服,我匆忙用完的化妝品,我奢侈買的手錶,我的心好疼呀!啊啊啊!還有我辭掉的工作,八千塊啊!!我怎麼突然就成了一個失業婦女?

我翻身下床穿衣洗臉,豪氣干雲地說:「老娘要去找工作!」

家榮卻不急,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從頭再來唄!只要活著,活著就好!」

嗯,活著真好。

願我們都能為了愛而活著,也因為活著而發現了愛。


愛不只是一個詞,愛是一種要帶給別人幸福的行動。這種行動並不遵循某種確定的次序,不是先有最強烈的愛的要求,然後再有次強烈的愛的要求等等。愛的要求常常是沒有次序的、一起出現的。

每個人都知道愛的感情是一種特殊的、能解決一切生命矛盾的東西,它能把人的生命所追求的那種完全的幸福給予人。「但這種感情只是偶爾產生,持續的時間也不長,結果還常常是更大的痛苦。」不理解生命的人這樣說。

對這種人來說,愛不是生命的惟一合理的表現,而只是生活中無數各種各樣的偶然現象中的一種,只是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會產生的無數各種各樣的感情中的一種:人在出風頭的時候會有某種感情,在迷戀科學和藝術的時候會有某種感情,在追求職位和榮譽、或是想獲得某種東西的時候會有某種感情,在愛某個人的時候也會有某種感情。

愛的情感對不理解生命的人來說不是人的生命的本質,而只是一種偶然的感情,它就像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其他感情一樣。甚至能夠常常讀到和聽到這樣的理論:愛是一種不正常的、會破壞生活正常秩序的感情,一種給人帶來痛苦的感情,就像太陽升起的時候貓頭鷹所體驗到的那種感情。

不錯,這種人是感覺到了在愛的情感中有了某種特殊的、比其他的情感中的東西更重要的東西。但這種人因為不理解生命所以就不能理解愛,愛對他們來說,與其他的感情一樣使人感到痛苦和虛幻。

對把生命只看成是動物性生存的人來說,愛常常是這樣一種感情: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一個母親把另一個母親的奶奪過來,而後者也有一個飢餓的孩子,前者卻為奶媽的哺乳能否成功而不安和痛苦;為了使自己的孩子過得富足,一個父親為如何從飢餓的人們手中奪走最後一塊麵包而傷透腦筋。那是這樣一種感情,由於這種感情,愛著一個女人的男人感到痛苦,他敢使她痛苦,他引誘她,或者由於妒忌而殺死自己和她;那是這樣一種感情,由於這種感情,甚至常常發生男人強暴女人的事;那是這樣一種感情,由於這種感情,同伴中的一個為了堅持自己的某種東西而去傷害另一個;那是這樣一種感情,由於這種感情,人為了自己迷戀的事情而折磨自己,也因為這種感情而使周圍愛他的人痛苦和煩惱;那是這樣一種感情,由於這種感情,人們不能忍受自己心愛的祖國被凌辱,因而導致親人和敵人或傷或死,躺倒在戰場上。

實際上,人們愛自己的女兒、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祖國、超過愛別人的孩子、妻子、朋友和祖國,他們就把這種感情稱之為愛。

一般地說,愛就意味著善良的行為。我們總是這樣來理解愛的,也不能作別的理解。我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祖國,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妻子和祖國比別人的孩子、妻子和祖國獲得更多的幸福。而另一方面,一個人為了他所愛的人中的一個做出的愛的行為,不僅會妨礙他對其他人的行為,而且常常會毀滅其他的人。

於是問題就來了——為了什麼樣的愛而行動?怎麼行動?為了什麼樣的愛就可以犧牲另一種愛?對誰應該愛得多一些?對誰的善良行為應該多一些?妻子還是孩子?妻子孩子還是朋友?怎樣才能在為祖國服務的同時而不破壞對妻子、孩子和朋友的愛?

最後,怎樣才能解決下面這些問題:為了為別人服務,我能犧牲多少我的個體的屬性和需求?為了愛別人和為其他人服務,我還能對自己關心多少?所有這些問題對不想弄清楚他們稱之為愛的東西是什麼的人來說是很簡單的;但是這些問題其實並不簡單,它們還完全沒有解決。

如果人是我們想像中的神,那他才可以只愛他選中的一部分人,才可以認為偏重一部分人也可以算真正的愛。但人不是神,而且一直處在人與人彼此對立,彼此都想把對方吞下去(在直接的意義和引申的意義上)的生存環境中。一個理性的人應該了解和看到這一點。他應該了解,一個人獲得任何肉體的幸福都只會毀滅另一個人。

無論宗教的迷信和科學的迷信怎樣要人相信,在未來的黃金時代,人人都將生活得很富足,但理性的人卻看到和知道,他在時空上有限的生存就是一場鬥爭,所有的人對每一個人的鬥爭,每個人對每個人的鬥爭,每個人對所有人的鬥爭。

在那種擁擠狀態中,在那種為了動物性的利益而進行的鬥爭中,人不可能像不理解生命的人所想像的那樣,愛他所選擇的人。即使他只愛他所選擇的人,他也不可能只愛一個人。每個人都愛母親、妻子、孩子、朋友、祖國,甚至愛所有的人。愛不只是一個詞,愛是一種要帶給別人幸福的行動。

這種行動並不遵循某種確定的次序,不是先有最強烈的愛的要求,然後再有次強烈的愛的要求等等。愛的要求常常是沒有次序的、一起出現的。譬如現在有一個我有一點愛的飢餓的老人來向我討飯,而我手上拿的正是我心愛的孩子們的晚飯,我該怎樣權衡這兩種要求呢?是滿足眼前的不太強烈的愛的要求呢,還是滿足未來的更強烈的愛的要求呢?怎麼解決這個問題:該為誰服務?服務到什麼程度?為別人呢還是為祖國?為祖國呢還是為自己的朋友?為自己的朋友呢還是為自己的妻子?為自己的妻子呢還是為自己的父親?為自己的父親呢還是為自己的孩子?為自己的孩子呢還是為自己?

要知道所有這些愛的需求都是交織在一起的,滿足了一些人的需求就可能滿足不了另一些人的需求。假定有一個挨凍的孩子沒衣服穿,有人向我要我的孩子在將來的某個時候可能要穿的衣服給那個孩子,我就有可能為了我的孩子未來的需求而拒絕給他。

在處理你與你所為之服務的祖國,以及我與其他人的關係時也是這樣。如果一個人能為了最大的未來的愛的需要而拒絕眼前的最小的愛的需要,那麼這樣的人,即使他竭盡全力想做到,他也沒有能力權衡他能在多大程度上為了將來的需要而拒絕眼前的需要,因此他就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就總是在選擇那些對他來說是愉快的愛的表現,也就是說,他實際上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自己在行動。

如果一個人決定為了別人的、將來的更大的愛的需要而節制眼前的最小的愛的需要,那他或者是在欺騙自己,或者是在欺騙別人,他除了愛自己以外永遠也不會愛別人。

未來的愛是不存在的。愛只能是一種現實的行為。不肯為了現實的東西而付出愛的人就沒有愛。

沒有真正的生命的人的生命概念也是這樣。如果人只有動物性而沒有理性,像動物一樣生活著,那麼,他們是不會議論生命的,他們的動物性的生活就是合理的,幸福的。愛也是這樣:如果人是沒有理性的動物,那麼它們也會愛它們所喜歡的東西,它們的崽子,它們的族群,它們不知道它們是在愛,它們也不知道其他的狼也愛它們的崽子,其他的野獸也愛它們的獸群,它們的這種愛就是它們在其所具有的意識水平上所可能有的愛和生命。

如果人運用自己的理性為這種他們稱之為愛的動物性的、非善良的感情辯護,去增強這種感情,就會使它扭曲變形,以至使這種感情不僅不再是善的,而且會把人變成最惡最可怕的動物。那就像福音書中所說的:「你裡頭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不理解生命的人把這稱之為愛,其實這只是對自己個體的幸福比對別的個體的幸福更偏重而已。當那些不理解生命的人說,他愛自己的妻子、孩子或朋友的時候,其實他說的只是他的妻子、孩子和朋友在他的生活中的存在增加了他的個體生命的幸福。

這種偏重之於愛的關係,就像生存之於生命的關係一樣。正如不理解生命的人把生存稱之為生命。 這種感情,不能把它們稱之為愛。因為它們缺乏愛的主要標誌——以幸福為目的和結果的行動。

這種偏重所顯示出的熱情只是表現了動物性的能量而已。對某種東西的偏愛不是真正的愛,它不能使人行善,甚至還可能使人行惡。那種被人讚美的對女人、對孩子、對朋友的愛(我們不談對科學藝術和對祖國的愛,那是另外一回事),實際上是對動物性生活的某些條件的偏重,它們會給世界帶來極大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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