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那群學生

最新 02-27

這是一篇充滿了笑點與淚點的佳作。2012年2月，還未畢業的她到一所學校實習。用她的話講，那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班級。這位年輕的姑娘硬是一點點啃了下來。實習三個月結束，她準備離開，門被學生死死的堵住了……

鄭小博

打開QQ，空間里有幾條新年祝福留言，留言人是我大學實習時教過的那群學生。默念這些留言，記憶又回到了我們相見的那一天……

2012年2月21日，一個恬靜溫暖的日子。但這天，從未有過的忐忑、糾結、矛盾。因為，我馬上要去做實習老師了。可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

一路上，車廂里很安靜，彼此沉默不語。陽光俏皮地從腳尖爬上膝蓋。我慵懶地靠在車窗玻璃上，瞥著綠綠的麥田，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傻傻地掃過窗外的藍天、白雲、飛鳥……

「前面就是咱們學校了！」聽到司機的這句話，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收回那一路望向窗外的、渙散的眼神。一座淡黃色的校捨出現在我眼前。噢，我的實習之旅即將開始！

一、

我們在這裡相識

經過短暫的交流，溝通後，校方很快給我安排了教學任務。擔任五年級二班的語文課兼班主任。2012年2月24日清晨，在幾份洋洋得意中，我踏進了五二班。

已經記不清第一節課是怎麼給孩子們上的了，只記得當時的我，微笑中流露著緊張與不安。我想，對我這個突然闖進他們生命中的實習老師，他們亦是疑問重重吧。因為，他們的眼神，他們的竊竊私語「出賣」了他們自己。

「老師，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對，還有QQ號？」

「聽說你現在也還是學生?」

……

一頓狂轟濫炸之後，我意識到這是一群性格直爽、熱情、好奇心又特強的孩子。在他們做作業的空當里，我調動所有的感官來努力尋些「蛛絲馬跡」。這是一個有著四十八名學生的班級，除了緊密聚集在前兩排中間的十名女生外，其餘的都是青一色的小男生，如此懸殊的性別比例讓我異常的驚訝。男生這麼多，管理起來能容易嗎？

沉思中幾個「小黃頭」出現在我的眼前，這些孩子真潮啊，居然小小年紀就染了發。幾個小男生的耳朵上似乎還有亮晶晶的東西，難不成他們扎的有耳洞？隔著四五百度的近視鏡片，我看清楚了，還真是！此時，不僅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女生呢，大部分也帶有耳墜、項鏈等飾品，髮型也沒讓我覺得有多麼的利落清爽。大家的桌子呈現波浪式的陣容，歪三扭四的。原本就不那麼乾淨的地面上，還散落著紙屑、零食袋，過道兒上遺落著被碎了屍的粉筆。垃圾桶裡面的垃圾擁擠得「吐」了出來。牆角的掃帚也似喝醉了，東倒西歪。

就連推拉窗的窗縫兒，也沒有擺脫被惡搞的命運，不知被哪些頑皮的孩子塞進了垃圾。玻璃也花了臉……我默默地在教室里觀察著，思忖著，直至下課鈴聲響起。

隨後的日子裡，他們更是讓我眼界大開。習慣課間操站隊時嘰嘰喳喳；習慣做操時像蔫了的黃瓜——無精打采；習慣餐廳就餐時吵吵嚷嚷；習慣吃飯時翹起二郎腿，或蹲在餐凳上，儼然一副「山大王」的架勢；習慣宿舍熄燈就寢後談天說地，共享美味；更習慣了課堂上旁若無人的講話、嘮嗑兒、走動串位。

與此同時，還盡享著讓我不敢苟同，唯他們獨有的書寫字體；體會著照搬他人勞動成果的便利與快捷；品味著打架罵人帶來的感官享受和旺盛精力釋放後的得意瀟洒。

這樣一幫調皮搗蛋的小混球，這樣一群渴望有人疼有人愛的留守兒童，這樣一批有著獨一無二的思想與靈魂的淘氣包，在開始交往的日子裡，讓我很被動，很無助。

那段時間是我最難熬的日子，這期間：笑過，笑同學們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哭過，哭自己不夠堅強，不夠勇敢。怒過，怒同學們的三心二意，冷漠無情。痛過，痛班裡的搗亂頭頭惹是生非，讓我在其他老師跟前顏面無存……

那段日子，臉上的笑不見了，陰鬱憂傷布滿了整片天空。繁重的教學任務，冗雜的班務工作，日常的陪餐查寢，讓我難以從容應對。我開始嚴重懷疑自己不是當老師的料兒。

我捫心自問，該如何把一節語文課安安分分地進行下去呢？很多時候，我就像一個小丑一樣出現在辦公室里，聽著同事誇她們自己的班級成績有多好時，我只有選擇沉默、安靜。因為，我沒有能拿得出手，去炫耀的任何資本。很累很委屈的時候，只會傻乎乎地站在走廊上，望著門前那條伸向遠方的路，尋思著能回家、回師院的車。

已經是三月了，陽光明媚，油菜花都盛開了。同學們早已捕捉到春的氣息，換上了單衣。而我，卻依舊活在遲遲不退的冬日裡。我等的春天究竟在哪裡呢，我期待這溫暖的日子能早些來。

二、

我們在這裡相知

後來，我明白了，單純的等是徒勞的，是幼稚的。我不能再容忍部分學生邋裡邋遢的儀錶形象；我不能再容忍我的課堂被搞得烏煙瘴氣；我不能再容忍五二班在全校里繼續臭名昭著；我更不能容忍他們破罐子破摔，無所謂的人生態度。

我堅定的告訴自己，不能再像全職保姆似的伺候這幫「小祖宗」了；不能再這麼沒出息得委曲求全下去了；不能再被他們所左右下去了。

如果這是一場愛戀的話，我願主動追求他們，我願通過努力與付出讓他們試著敞開心扉認可我，接納我。

有了之前的初步了解，又有了數學老師姜老師的全力扶持，在三月份中下旬，我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整改運動。因為，我相信，他們的調皮中隱藏著聰明與睿智；他們的打鬧中包含著勇敢與機警；他們的煩躁中流露著不安與期待。這是一群渴望被愛的小天使，只是暫時被上帝遺忘了而已。

男女生分離，相互打罵結梁子，這樣的人際氛圍，這樣的成長環境，怎能利於孩子們的友好往來與健全人格的形成呢？於是，來了個座位大調整。誰料，出師不利，鬧脾氣、使性子、耍橫的又來了。氣煞我也！淡定，息怒。在數學老師的協助下，在我苦口婆心的勸導下，算是勉勉強強地打勝了第一仗。

如果凡事都親力親為，那麼何來時間與精力全身心投入到教學工作呢？我選擇了放手，手放開或許他們能飛得更好更遠，因為每位學生的心靈深處都有你的助手。用學生心靈深處的能源，照亮學生的精神世界，是最節省能源的方法。

既然如此，我們通過全民投票，換選班委，組建班委會。實行「見習班長制」，下設文化部、紀檢部、督察部、衛生部、食宿部五部門。由各部門部長牽頭，下屬成員全力協助，各司其職。如若出現問題，嚴懲不貸。以此，充分調動大家參與班級管理的積極性，鍛煉他們的自治能力。

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想要馴服這幫頑童，還得使出點硬功夫——出台班規。大家彼此承諾願意遵守，如有違者，甘願受罰。另設「草根擂台」與之同步使用。第二仗，打得相當滿意。

這是一所全寄宿制的私立學校，孩子們吃住都在校。而我們班的就餐狀況，以及餐廳衛生卻不容樂觀。用什麼方法才能扭轉五二班在餐廳里的尷尬處境呢？這是一個競爭與合作的年代，為何不把這種競爭機制引入到我們班的吃飯問題上呢？

苦悶了幾天，在山重水複疑無路時，終於又見柳暗花明處。我們的「餐桌達人秀」誕生了。我們實行「餐廳桌長制」，每五天依據餐桌評比標準，選出前三名，並附有小小獎品。每到餐桌評比的當天，大家似乎都特興奮。因為孩子們不僅僅是看到自己餐桌上的「小紙鶴」「小老頭」「小花兒」又多了一個，更是為自己的付出得到大家的認同而感到幸福與驕傲。

一切都在靜靜地發生著變化，我也靜靜地享受著這段日子裡的小美好：男女生對立的兩大陣營，呈現出緩和之態。在班委會的努力下，在班規的約束與強大壓力下，班裡幾乎沒有人再敢隨隨便便遲到了。地面也乾淨整潔了，桌椅擺放也有模有樣了。

那幾個愛接別人話把兒，愛搗亂的「野大膽」在準備顯擺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時，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餐桌達人秀」在如期的進行著，我們的餐廳衛生，碗筷擺放也越來越有范兒了。我們開心著，得意著。

不過，冥冥之中總感覺少些什麼，到底是什麼呢？格調，氛圍，氣質……對，一個班級的格調。我討厭那白得刺眼的牆壁，冷冷的，澀澀的。把教室打扮一番吧！那段時間，四月上中旬，正趕上班裡部分同學參加廣播體操排練。恰好利用這個空檔，我和班裡餘下的同學在吵嚷中，嬉笑中，把教室裝扮一新。

在這裡，我又一次重新認識了他們：多才多藝，小男生的手工都做的那麼好。包容大度，你幫我剪紙，我幫你上色。但他們還會不時調皮搞怪一把，讓我欲哭無淚，欲笑不能，但我們卻更像是一家人了。

4月13日，一個難忘的夜晚。因為第二天，辛苦排練了一周的十六位同學就要參賽了，作為兄弟姐妹們的我們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麼。

「要不，咱們每人做兩面小彩旗吧！為他們加油！」

「好。」

「那咱們分工合作，你們做小旗，我在上面寫字。」

就這樣，我們緊張有序地開展著地下工作，喉嚨一直都提在嗓子眼兒。邊趕製，邊商量如何給他們製造驚喜。負責放哨的同學一聲吼：「老師，快！他們回來了。」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十幾位同學氣喘吁吁得進了班，「你們好大的膽子呀，統統給我站在講台上……」稀里糊塗地被我臭罵惡批了一番，真是比當年的竇娥還冤呢。看到他們特無辜，特可憐的表情，我們實在是憋不住了！

「一、二、三……」

「五二加油，五二加油……」

「棒棒棒，你真棒，你是咱家的棒棒糖……」

在兄弟姐妹的加油中，在幾十面小彩旗映襯的笑靨下，在我聲嘶力竭的吶喊中，我看到，講台上的他們落淚了！我知道，明天的他們定會凱旋。我清楚，彼此的心貼的更近了。我堅信，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這段日子，我學會了許多看似平常但對我來說卻是彌足珍貴的東西。嘗試著課堂講笑話，聊天，唱歌調節氣氛。通過成立語文小組，分配不同的學習任務，試圖提高語文成績。鼓勵大家按時練字，規範書寫。提醒大家，見老師問好，使用禮貌用語。不高興了，不開心了，一起找樂子。就這樣彼此關心著，呵護著，包容著……

一起在操場跳繩；一起在案前打乒乓球；一起在餐廳、教室大掃除；一起外出去踏春；一起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一起欣賞醜陋的大螃蟹、小龍蝦；一起聽音樂；一起看電影，賞照片；一起分發小獎品；一起寫日記，讀心情；一起談夢想，聊未來；一起沒心沒肺的笑；一起不顧形象的大哭大鬧。

你在校園裡打架了，我獎勵你糖吃；你在課堂上啃蘋果了，我再免費送你一個；你有號召力，凝聚力，我晉陞你為班主任助理；你形象儀錶好，我選你為形象大使兼形象督查長；你責任心強，我委託你為班級桌長，保潔長。我們一起分享著生活的點點滴滴！

三、

我們在這裡相離

轉眼已進五月，楊絮紛飛，油菜結出了飽滿的果實，麥田裡冒出了眨眼得黃。實習已接近尾聲，真得要離開了嗎？我小心翼翼地珍惜著這所剩不多的日子。

依舊還會和他們賭氣，鬧矛盾，倔強地吼道：「馬上你們這個惡狠狠的老師就要閃人了，你們就要解放了，就要重獲自由了……」但心裡卻酸酸的。不會忘記5月3日在期中表彰會上發言時的哽咽與憂傷，不會忘記5月9日全校語文教師來我們五二班聽課時的緊張與興奮。

最後的日子裡，每天早早進班，想把每張可愛模樣烙在心上。晚上，夜深人靜時，悄悄來到窗外，看看淘氣包們是否已酣然入睡。送到辦公室的作業，第一時間批改，反饋。努力地再寫幾張教案，再備幾節語文課。頻頻站在窗前，欣賞這美麗大平原。細細品味餐廳大叔做的融進了家的味道的飯菜。悄悄地摺疊著紙鶴，並在彩色卡紙上寫下祝福。傍晚，再去鎮上走一趟，感受淳樸與安詳……

班裡的孩子們，連續幾天清晨，都會在走廊前駐足，等候。一天當中，會N次跑到三樓辦公室門口，看看，轉轉……

5月15日，離愁別緒充盈了整個心懷。這是我們能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了。我明白，或許此生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這天，我上了五節語文課。課堂上，孩子們沒有以前的積極與活潑了。課下，像是任性走失的天使，落寞的待在班裡，站在走廊上。我卻努力把微笑寫在臉上，我想把自己最美的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