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強音
江漢平原多民間奇人。
有一個村子叫熊山村，雖然只有巴掌大，卻出了個遠近聞名的鼓手。鼓手的名字叫王七，人長得精瘦，看上去風一吹就倒，可擂起鼓來卻像神附了體，有使不完的勁，時間長了，人們都稱他為「鼓王」，反而沒人叫得出他的真名了。
這天，鼓王領著一班吹打手去城裡比賽，得勝後在回來的路上，走過雙子河的時候，只聽「撲通」一聲，走在後面吹嗩吶的王胖子一聲驚呼：「不好啦，有人掉河裡啦！」
鼓王回頭一瞪眼，大吼一聲：「那還不快救？」
於是八九個人「撲通、撲通」都跳下了河，手忙腳亂把落水的人救上來。沒想，這個落水者竟是同村平時水性特好的王懷水！大伙兒頓時傻了眼。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那王懷水爬起來，不但不謝鼓王他們的救命之恩，反而颳了王胖子一巴掌，說：「誰叫你亂嚷嚷？」原來，王懷水父母在世時為他訂了一門親，不料女方嫌他人懶地窮，今天正式通知他悔了這門親事。
王懷水說罷，又要往河裡跳。
「你給我站住！」鼓王一聲震喊，嚇得王懷水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鼓王說：「如果你真鐵了心要尋死的話，那麼在臨死之前，就先聽我擂一通鼓吧，就當是為你送行。」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鼓王這時候葫蘆里賣的啥葯。
就見鼓王將他那架子鼓往地上一放，取出那對精巧的鼓槌，袖子一捋，便敲了起來，「咚咚慳、咚咚慳、咚咚慳慳咚咚慳……」，那鼓聲由低到高，由輕而重，初時似雨打芭蕉，繼而似雷霆滾動，敲到後來簡直就是萬馬奔騰了。
鼓王雙目微閉，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樣子，眾人也聽得如痴如醉，那鼓聲猶如一股氣流，輕輕地從聽者周身的毛孔里浸入，聚集在丹田，然後匯成涓涓細流，湧向全身。
忽然，「咚」的一聲，鼓聲突然停了，而此時大夥感覺，就似蓄積已久的力量直奔腦門，渾身上下激情洶湧，如果有一隻老虎在面前，想必也完全可以把它打死。
鼓王面帶微笑，轉頭問王懷水：「感覺如何？」
王懷水揮揮拳頭，兩隻手十個指關節捏得「叭叭」作響，說：「我現在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我剛才的想法太愚蠢了，我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怎能就這麼死了呢？」
鼓王點點頭說：「這是我編的一個曲子，曲名就叫《鼓舞》，我想用它來激發一個人的鬥志，對生活充滿必勝的信心。」
王懷水明白了鼓王的這番良苦用心，當即叩頭謝恩而去，從此便開始發奮圖強。但可恨的是此人心術不正，鬼子來了之後，他竟然搖身一變，賣身求榮當了漢奸。
這天，鬼子頭目松野聽說熊山村有這麼一位神奇的鼓王，立刻來了興趣，當即要王懷水把鼓王帶到軍營來，為鬼子們獻藝。王懷水深知鼓王為人，絕對不會為鬼子賣命，他眼珠子一轉，想出了一條詭計。
他買了一大堆禮品，來到鼓王家裡，假惺惺地說：「恩人，不好了，駐紮在縣城的日軍頭目松野聽說了你的神技，好奇得不得了，特派我來邀你進城獻藝。松野說了，如果你不去，他就要殺了我。求求你，就當是再救我一次吧！」
鼓王早就聽說了王懷水當漢奸的事，所以一見他就恨得牙痒痒的。鼓王沒好氣地說：「殺了你才好呢，我正後悔當年救你！」
「你——」王懷水氣急敗壞，但因有求於鼓王，才強忍著沒發作。可是任憑他軟磨硬泡，鼓王就是不為所動。他沒招了，終於露出了兇殘的本相，咬牙切齒地說：「不怕告訴你，這次我是趕著鴨子上架，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今晚給我好好想清楚了，明天我陪太君親自來，你若不去，不但你家人要死啦死啦的，還要連累全村的鄉里鄉親！」
當晚，鼓王一夜沒睡，眼睜睜地看著天亮。
果然，第二天王懷水真的領著鬼子進村了，幾百名日本兵將村子團團圍住，松野騎著高頭大馬，在王懷水的陪同下，徑直來到鼓王家門口，用不太流利的中國話喊道：「你的，跟我快點進城，不然就死啦死啦的！」
鼓王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了，他仰天長嘆一聲：「造孽啊，造孽！」然後只好背起架子鼓，跟著鬼子兵默默地進城。傍晚時候，那首《鼓舞》在鬼子軍營里響了起來，松野聽了大喜，便再也不肯放鼓王走了……
那年秋天，鬼子下鄉大掃蕩，結果中了八路軍的埋伏，幾百名鬼子兵被圍困在野豬林里，吃不好，睡不好，松野急得像猴子似的上躥下跳，就是無法突圍，惡戰了三天三夜，死傷近百人，剩下的則士氣低落，全無鬥志。這時，松野突然想起了鼓王，心裡一亮：何不讓他來一首《鼓舞》，激發一下大家的士氣？主意一定，他立即命人把鼓王傳了來，然後將剩下的士兵集合在一起，聽鼓王擊鼓。
鼓王奉命就地架鼓，先是撫摸鼓面，這張鼓是他家的傳家之寶，據說是用豹皮蒙成，多少代傳下來，已經黑不溜秋，像上了一層黑漆似的，他在心裡暗暗祈禱了一番，然後馬步一站，一雙重槌落下，剎那間，只見鼓槌上下翻飛，密集的鼓點聲如雨點般響起：「咚咚慳、咚咚慳、咚咚慳慳咚咚慳……」
奇蹟再一次發生了，隨著鼓聲的跌宕起伏，那些鬼子初時只覺得有無數只螞蟻在心裡輕輕地爬著，繼而全身燥熱，心情煩躁，聽到最後已似萬箭穿心，就連松野也失去了理智，拔出手槍朝天開了一槍，大喊一聲：「沖啊！」那些士兵更像瘋了一般，連武器都顧不上拿，亂鬨哄地跟著松野往前奔。這一來，他們就正好撞在八路軍的槍口上了，只聽「噠噠噠噠」、「轟隆隆隆」，槍聲、炮聲、喊殺聲，響成一片。
忽然，一發炮彈飛過來，將鼓王的那張鼓炸了個大窟窿，鼓王只覺胸口一麻，一塊彈片已鑽進他的軟肋，旁邊的王懷水，一條腿被完完全全炸飛了。
王懷水心有不甘，用微弱的聲音問鼓王：「你剛才敲……敲的是什麼鼓，怎麼皇軍突然會完全失控了呢？」
鼓王笑了，說：「現在我也不怕告訴你，這也是我編的一個曲子，曲名叫《鼓躁》，能讓人聽了之後產生一種不安的躁動情緒，繼而失去理智。嘿嘿，打仗的人，最怕的就是失去理智，你說是不是？」
可是王懷水已經無法回答他的話了，因為幾乎就在同時，又有一顆子彈飛過來，正好打中王懷水的腦袋。鼓王見了，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大笑一聲，頭一歪，倒在了他的鼓架上，只聽「嗡」的一聲，這是他這面鼓最後奏出的生命的最強音……
（曾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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