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的逃避里藏著這樣的秘密
文/梅吉
1
15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毛小兵。頭髮短茬，神情漠然，嘴角微微揚起一絲挑釁，在午後清亮的陽光里，有一股氣勢排山倒海地朝我壓了下來。
後來便常常遇見毛小兵，騎著他那輛破兮兮的三菱摩托車，橫衝直撞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穿裙子，白色球鞋，但我毫不猶豫地坐上他的摩托車，風撲面而來的時候，我聽見自己的鎖骨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知道毛小兵是故意的，故意來認識我，故意讓我坐他的車，他就是要讓我媽看到他把她的女兒置身在危險里。因為我遇到毛小兵的那天，他因為飆車被做交警的她逮了個正著。
毛小兵他爸帶錢來領人的時候，上來就給了他一個大嘴巴。毛小兵眉毛也沒抬，倒是在一旁的我，覺得有柄小刀在心裡輕輕地刮著，細微地疼痛。
毛小兵的家庭和我挺像的，他沒媽，而我，沒有爸。爸死於交通事故，媽也去了現場，但她沒有第一個救爸，等到救他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爺爺奶奶恨她，而我也開始恨她。所以毛小兵帶我飆車的時候，我的心裡是同仇敵愾的。
直到有一天，我和毛小兵真的出了意外。他的摩托車輪胎打滑，我和毛小兵在瞬間被拋了出去。幸好不嚴重，都是些外傷，養養就好了。媽來照顧我，順便也照顧毛小兵。他蹲在床上吃雲吞面，呼嚕呼嚕地，風捲殘雲的氣勢。末了，他抹抹嘴巴說，阿姨，你做的雲吞面跟我媽做的一樣好吃。
毛小兵在那個時候成了個叛徒，他不再和我媽對著干，並在我對她冷言冷語的時候說，周曉，你怎麼可以這樣？
但不管和媽的關係怎樣，那卻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了——我和毛小兵住在一個病房裡。我們一起輸液、一起吃藥、一起瘸著腿蹦跳著去樓頂曬太陽。我喜歡趴在邊沿的地方，因為那個時候毛小兵會把手放在我的後背，攥緊我的衣服生怕我摔了下去。我還喜歡毛小兵在輸液的時候上廁所，我提著他的輸液瓶在廁所門外聽裡面的水聲，嬌羞和喜悅的心情在胸口衝撞，我想沒有哪個女生會聽過毛小兵撒尿的聲音了。
毛小兵在出院後不再飆車，他開始穿白襯衣和牛仔褲，像個中規中距的好學生。有一天他突然說想要考大學，並且開始為這個目標努力，而我希望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學校。媽不再反對我和毛小兵來往，但她讓我答應她讓毛小兵在家裡來溫習功課。我知道媽的心思，她是怕我和毛小兵亂來，在她眼皮底下，她就能看住我們倆了。
2
高考後，我和毛小兵填了一模一樣的志願。在我看來，我和他會順風順水在一起的，我喜歡他，雖然我沒說，但任誰都看得出來。吃水果的時候，我挑大的給他；看電視時，我放他喜歡的球賽；天冷時我買手套給他，我用我所有的能量來對毛小兵好。
媽說，曉曉，你變快樂了。
媽亦知道，因為毛小兵，我漸漸不再憂傷和抵觸。他給我的歡喜就像一根綿長的蛛絲，慢慢地結成了網。媽開始歡迎毛小兵常來，偶爾他不來，媽會說，曉曉，你讓毛小兵來家裡吃雲吞面吧。
媽也教毛小兵下圍棋，晚飯後我們圍坐在暈黃的燈光里為一步棋爭來爭去時，媽的嘴角揚起了溫暖的笑容。那個時候我覺得媽其實是孤獨的，不到四十歲的女人，+溫婉而美麗。
是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毛小兵改了志願，他去了南方，而我去了北方。我當著毛小兵的面把錄取通知書撕成了兩半，我說你等我，我補習一年就來廣州。來不及再撕毛小兵就抓住了我的手，那個時候我發現毛小兵長得更高了。他說，周曉，好好讀書。
毛小兵送我上了去北京的火車，我在站台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的。從15歲起我就沒想過要和毛小兵分開，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做得不夠？開校一個星期後我沒忍住去了廣州，陽光很濃烈，我的皮膚滾燙得厲害。毛小兵見到我的時候，沒有欣喜沒有雀躍，卻是有些躲閃。
毛小兵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小旅館給我，他拉上門要走的時候，我從身後抱住他，用蓓蕾一樣的胸緊緊地貼住他。他拽我的手，我不松，他使勁朝後推的時候，我仰倒在地上，象一隻被翻轉過來的刺蝟，無法動彈。
我曾經以為我和毛小兵是相愛的，後來細細想來，他從來沒有過多的表示，是我看不清，自以為是罷了。
3
大三那年，媽要再婚。我打電話給毛小兵想要讓他陪我回家參加媽的婚禮，但他的舍友說他請假了。我很沮喪，我想媽這樣重要的時刻，毛小兵應該到的。媽的婚禮上，我一口菜都沒有吃，我臉色難看得要命，是在婚禮快到尾聲的時候，我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看見了毛小兵，他手握著拳頭，眼裡噙滿了淚水。我追出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媽的新婚之夜，我在街上溜達。其實我也是回來後才知道媽要嫁的人是毛小兵他爸。他們第一次認識是在媽的辦公室，他來領毛小兵走，給了毛小兵一個耳光。媽毫不留情地斥責了他，他沒有惱，倒是一直地笑。
我想，毛小兵也許早知道他爸在追我媽，所以填高考志願的時候會選了與我不同的學校。他是為了成全他爸才會這樣嗎？而媽呢？她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毛小兵，為什麼還要嫁給他爸讓我們只能做兄妹？
那天夜裡我冷得要命，裙子被風灌來灌去。媽找到我的時候，只說了一句，毛小兵只能是你哥，你們不能在一起。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沒有再見過毛小兵，每到假期我都回家，只是想要碰到他，但毛小兵卻沒有回來過。有人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可以治癒所有的傷痕。但對於我來說，時間的荏苒只是讓思念越發地沉澱。
愛不是一盞燈，說滅就滅掉。愛應該是一座牢，沒有誰能夠用毅力去逃獄，只能在暗沉的房間里望窗外的天。是絕望的，也是渺茫的。
工作三年後，我帶了男友回家。因為媽有天在電話里對我說，曉曉，你要來參加毛小兵的婚禮嗎？那個時候，我聽到了內心深處天崩地裂的塌陷聲，帶著料峭的寒冷。
我迅速地接受了一個追我許久的同事，並且讓他立刻和我一起回家向我媽提親。我想，我要比毛小兵更快地結婚，我要讓他看到我欲蓋彌彰的忘記。
4
毛小兵背對著我站在落地窗前，我很想上去抓住他的衣服。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我有些認不出他了，很滄桑而憂鬱的眼神。他說，周曉，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是的，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命運分離了我們，而我，卻已經從掙扎到了放任。
媽反對我結婚，她說你根本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嫁？我冷冷地看著她，我說是你毀掉了我的幸福，你明知道我喜歡毛小兵，卻還是嫁給了他爸！
媽不說話，只是憂傷地望著我。
半夜的時候，媽悄悄地出了門。我心裡甚至惡毒地想，媽是會情人去了吧，我若捉到會告訴她丈夫。
沒想到會是毛小兵。他望著她的時候，我感覺不對勁，他的眼神和望我的眼神不一樣，是痛是疼是滿含深情的。媽說，毛小兵，只有你能阻止曉曉結婚。
毛小兵突然抬起手一把抱住媽，電光石閃間我捂住自己的嘴沒有喊出聲來。毛小兵說，當初我也想阻止你結婚，但你還是結了。
媽一把推開他，她說，現在我也是你媽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媽早知道我的感情，也知道毛小兵的感情，她怕我受到更大的傷害，所以選擇和毛小兵他爸結婚，這樣我就不能和毛小兵在一起了。
而我和毛小兵永遠都沒有可能，因為在第一次見到媽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她，所以他來認識我，帶我飆車，他用他年少的任性去吸引她，他來到我家，不是因為我，是因為媽。
而我在這個時候，突然就沒有了恨意。
不再恨媽，也不再恨毛小兵，他們其實都想我好，只是我從來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意。
毛小兵的婚禮如期舉行。我最後一次擁抱了他，我知道這是他的選擇，他要用這樣的方式了斷對媽的感情，也讓我永遠斷了對他的眷戀。
婚禮很熱鬧，喧囂的人群里，憂傷像一陣風，朝我心裡撲過來。
從這以後，就真的是訣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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