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記——終於有了她的歸宿
暮春，村中的植物正在旺盛的生長，上午陽光已經從窗照進炕的中央，一隻蒼蠅從陳舊的帳子飛落到她蓋在嘴邊的被頭上，在陽光下清晰的鍛煉它靈巧的前腿，她對骯髒的被褥已經麻木，早已不再漿洗，此時對在她面前賣弄的蒼蠅，她也毫無感覺。牆上掛著單薄沒落的塑料電子鐘，被煙熏的黑黑的，只是靜靜的發出短促的一聲「嘎」，每當電子鐘走到整點的位置，總要「嘎」的響一聲，這個聲音，只有她能夠聽到。雖然電子鐘依然一圈一圈的跑，但她知道指針的速度已經遠遠趕不上時間的速度了。整十點了，她的肚子又開始痛得厲害，「又餓了嗎？如今只是個白吃飯的廢物」她一邊想著一邊起床，又一次湧來的病痛讓她忍不住又「哎，哎」的叫起來。
由於長時間不洗澡了，胳肢窩似乎有些發炎，「真是難受！真要有一天身上長滿褥瘡，難受死了，你這孤老婆子！活了這些年了，還沒活夠嗎！」她又開始循環昨天的抱怨。今天傍晚她不要在去和那幫忙著織漁網的婆姨伴著了，她們彼此用飛快的語速聊天，她也插不上話；她們手裡也飛快的穿梭，如從前的她一樣。「她們坐在劉家的過道里歡笑，而我快要難受死了；還有那該死的媳婦，明明看到我，居然從當街目不斜視的走過去！」「我要平靜的離開」，她想「我這一輩該完成的任務都完成了，兒能打工掙錢，娶了媳婦，孫子也上學了；閨女嫁人，過的也不賴。」
打開炕邊的老櫥櫃挑一身乾淨的衣服吧。換好衣服她吃力的將堂屋的門板卸下來，也許是剛才卸門板動用體力的原因，她的心臟突突的跳動著。她要盡量平靜下來，此時的天氣並沒有到熱的時候，但她的額頭已經滲出汗滴，她臉上的肌肉還沒有下垂，身上的皮膚還沒有鬆弛到一點兒一點彈性也沒有，然而身上的力氣卻早已跑完全了，哎！這兩年沒有幹活兒了，不服老不行呀。在門板前的火盆里，點燃一刀黃表紙旺盛的燃燒起來，此時不會有人進來吧？這個院子兒子、媳婦已經有一個多月沒進來了，可是院子里那棵五月鮮的桃子是不是快熟了，媳婦可別來摘桃！她坐在門板上停了一會兒，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她依然仰頭喝下整整一瓶百草枯，「睡吧，沒有用了，一點兒用也沒有了，好好的睡下吧，睡下就有歸宿了。」她叨念著，整潔的躺在門板上……
兒子當天就發現了老娘的死亡，心裡終於「騰」地一下來了生機，急急忙忙通知親朋好友設置靈堂。張家老太沒了呼吸，很快就傳遍了全村，街頭巷尾開始議論：「聽說張家老太死了？」「喝葯死的。」「昨天還在這兒坐著哩！」「死了就死了吧，活著也怪受罪，得了癌，治不好的。」「人家說是和媳婦吵架，治氣死的！」「媳婦一直也沒去看她，怎麼是生的氣呢？一定是自己病『磨不過』了」。「死了，也就不受罪了！」這樣的議論大約還要持續幾天，直到鄰村的人們甚至縣裡一些人都知道了，才會慢慢退去。但這並不影響張家「過事兒」的進程。
第三天是出殯的日子，女兒披麻戴孝的跪在冰棺一旁號啕大哭，任誰也拉不起來。她集中精神，拿出著名演員都不曾具備的敬業精神，鼻涕眼淚悉數流了下來。「娘呀！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呀！」她哭喊著「你是用血養大我們的呀！我不能沒有你呀……」她細數著老娘一樁樁一件件的豐功偉績，勤儉持家的精神；她張著大嘴嚎叫，呼天搶地間裝飾出一張無比醜陋的面孔，豐涌而出的眼淚遍布面孔一路濕透了衣領，掛在胸前清透的鼻涕隨著鼻子的抽泣一條接一條的盪啷下來。
兒子也跪在一旁低頭哭泣著，這起喪事他辦的可真不小氣。使用了十二頭的棺材，紙紮的童男童女站立兩旁，全套的紙房子、紙汽車、電視機、洗衣機一樣也不少，請了戲班子唱戲，還有專業哭靈的演員。老太的外甥女來了，村口一下車，大夥就知道的。她一路奔走過來聲嘶力竭的哭唱著：「我的姨呀！你怎麼就走了！丟下我可怎麼辦呀！……」
過了正午，來到墳地，棺材安放到墳墓中，孝子們跪在一邊，幾乎匍匐到地上，他們在執事的指揮下，在向墳墓培土的一瞬間忽然仰天大哭，女人們頓時哭嚎起來，感天動地，一片悲戚景象。下葬後，大夥開始把帶來的花圈、供品、金房子、金馬、金樓房……一樣樣在墳前點燃，老太的媳婦抹掉眼淚一把搶過就要扔進火堆的「金元寶」叨念到：「留下這個，留下這個好，老太太，你要保佑你的孫子、孫女，子孫後代呦，你兒給你送了這麼多財產，也算有個好歸宿，你在那邊好好的過，保佑你這邊的子孫升官發財呀！」
從墳上回來，在老太門前長長的過道里已經擺上了流水席，大家嬉笑著開始進餐。披麻戴孝的子孫們臉上由於過分的哭泣的「高原紅」的紅暈還不曾退去，眼睛紅腫的就像院子里的「五月鮮」，老太的女兒顯然擦凈了鼻涕，而歡笑已經從他們內心飛揚出來。熱鬧的表演結束了，誰也沒有嘲笑張老太女兒鼻涕橫流的誇張演繹，因為誰都知道，有一天演繹的會是他們。大家吃著，喝著，彼此聊著天。死了的人，終於有了她的歸宿，畢竟活人還要過下去，活人還要和活人相處。
——end
作者：魏建（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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