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學語錄澄解/羅近溪：萬物備我立其大 無往無來只平平

（近溪先生隱居地——從姑山）

原文：

師獨坐姑山之雙玉樓，不佞儒侍。師忽問曰：「如何為先立乎其大？」儒對曰：「萬物皆備於我。」又問：「如何作用？」儒對曰：「明明德於天下。」師喜，又問：「作用次第如何？」儒對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長吾長以及人之長，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孔子所謂『老安，少懷，朋友信』是矣。」師曰：「然然。」

次日，相攜山游，高下躋陟頃。師遽問曰：「赤子不慮而知之知，與聖人不思而得之知，吾子今何似？」儒對曰：「只此應師之知便是。」又問曰：「有思慮否？」對曰：「無。」又曰：「能終無思慮否？」對曰：「往者不可追，來者不可逆。」又曰：「當下何如？」曰：「平平地。」又曰：「忽不平平地，如何？」曰：「平平地。」

已而思泉黃君、太湖南沙羅君以禮亦至。師迎謂曰：「日與曹子幾番問證，似能先立乎大。」儒對曰：「荷師口生。」師曰：「然，然。子令尊令堂，生子僅七尺已耳；予生子，彌宇宙身矣。」

---羅近溪《盱壇直詮》

澄解：

陽明後學之「二溪」——王龍溪、羅近溪，雖都修習陽明心學，但學問略有差異，前者精粹凝一，後者日用圓融，「近溪舌勝筆，龍溪筆勝舌」，皆為一世豪傑。自陽明歿後，龍溪先生奔波勞累講學四方達四十年，但因其著述、論說高深玄妙，所以聽者多而實受者少，以至於八十高齡尚在為尋找能承載其學問的法器而四處奔波。與龍溪相比，近溪先生講學則如禪師說法，隨緣設教，左右逢源，雖身為儒者卻常常毫不避諱地引用佛家因果輪迴之論以開示後學，所以近溪先生弟子眾多，得法者亦不少，曹胤儒即是其得法弟子之一。

一日，近溪先生獨坐從姑山房的雙玉樓，曹胤儒在旁侍坐。近溪先生忽然問曹胤儒：「什麼才是孟子所說的『做學問需要先立得起本自具有的弘大本體』？」曹胤儒回答說：「就是孟子所說的『天地萬物都備於我心』啊。」近溪先生又問：「那該如何用功呢？」曹胤儒回道：「就是《大學》里所講的『倡明此本具之澄明德性於天下』呀。」近溪先生聽後非常歡喜，繼續追問：「那又該以什麼樣的次第實際用功呢？」曹胤儒回答說：「孝敬自家的老人進而孝敬他人的老人，尊敬自家的兄弟進而尊敬他人的兄弟，慈愛自家的孩子進而慈愛他家的孩子。這也就是孔子所謂的『老人讓其安心，少年給其關懷，朋友予以信任』而已。」近溪先生聽後高興地連說：「就是，就是。」

第二天，近溪先生與曹胤儒相約一起登山遊玩。正高低行走間，近溪先生突然問曹胤儒：「嬰兒雖看似無思考能力卻能知曉很多的『知』，與聖人無需思考就有所證得的『知』，今天你覺得自己像哪一個呢？」曹胤儒回答：「我現在回答師父話的這個『知』就是啊。」近溪先生又問：「你有沒有經過思考呢？」曹胤儒回道：「沒有。」近溪先生接著問：「你是否能做到至始至終不參雜思慮呢？」曹胤儒回道：「過去的一切，再是醜惡，也都無法追悔了。未來的一切，再是美好，其實也是無法預料的。」近溪先生繼續問：「既然你這樣說，那麼你此時此刻又是如何用功的呢？」曹胤儒平靜地說：「平平淡淡。」近溪先生窮追不捨：「那麼，如果忽然不平淡了呢，你又該如何用功？」曹胤儒篤定地回答：「我還是平平淡淡地用功。」

沒多久，黃思泉、羅太湖來訪。近溪先生熱情地迎接招待好友，並忍不住在好友面前稱讚曹胤儒：「最近，我與徒弟曹胤儒幾番探討論證，看樣子他還不錯，似乎能真正立得起他本自具有的弘大本體。」曹胤儒在旁謙遜地說：「哪裡哪裡。承蒙師父教導有方，我才有機會真正轉身並再生。」近溪先生高興地說：「是啊，是啊。你的父親母親生你，僅僅是生的這個七尺軀體而已；而我生你，卻是生的一個瀰漫宇宙、頂天立地的大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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