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傳奇】紅娘之淚

紅娘之淚（又名《白鶴》）

這裡是江南某處不知名的山谷，在江南不知名的山谷有很多，但像這裡這樣風景秀麗、環境怡人而又不為人所知的山谷，整個江南也找不出幾處。此時，正是四月的光景，花花草草、林林木木是如此的蔥鬱茂密，彷彿最嫻熟的女工精心刺繡出來的山水，一切都縝密細緻得讓人驚嘆。

雖然是在辰時，可因為漫天的煙雨遮漫，整個山谷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靄之中。人的視線絕對看不清三丈以外的東西，而三丈以內，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細細的雨珠，每一顆雨珠都晶瑩剔透，在偶爾穿透雲層的日光照耀下，散發著朦朧而驚人的美麗。

就是這樣的天氣，山谷里也充滿著生機，一兩聲林木草叢之中傳遞出的聲響，使得這片山谷更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神秘。任何人來到這裡，都會全身心的投入進去，這裡是一片人生的凈土，是讓人可以放棄一切而貪婪留戀的地方。

誰也想不到，在這樣一片缺乏人間煙火之地，一個白色的身影正靜靜佇立在細雨之中，這個身影由於白色的衣裳而在霧靄中若隱若現。可是卻打著一把紅色的傘，極為鮮艷的紅，正是那種充滿喜慶的婚傘。

這把傘宛如陰暗模糊的山谷中出現了一盞紅紅的燈籠，所有的視線都從層層霧靄中穿過，順著葉片上水流的痕迹，小心而好奇地向這把紅傘和它的主人悄悄靠近。悄悄地，靜靜地，生怕掠過樹枝時產生的顫抖會驚嚇到所看到的一切。

近了，很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紅傘上那層綿密的水珠，而紅傘下的人依舊一襲白裳，兩者宛如一株連體的海棠。這分明是一個女子，一個真真正正的江南的女子，這種判斷甚至不需要看到女子的面容而只憑這個身影便可以確定，因為這裡是江南。

的確是一個女子，而且是一個面容姣好，儀態富美的女子，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認為這個女子的年齡絕不會超過三十歲。可是，這樣一個看似年輕的女子竟然已經霜鬢點點，女子看著眼前的一座墳塋，臉上無盡的凄婉。

如果這個女子出現在江南任何一個繁華的地方，肯定會有人能認出她來，可是在這裡，就算沒有紅傘的遮掩，也一樣沒有人知道她便是江南煙雨的掌門人紅娘。

紅娘望著墳塋上鬱鬱蔥蔥的青草，每一年她來到這裡都會傷心欲絕，可是只有在這裡她才能夠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墳塋其實很普通，如果不是稍微隆起的土坡周圍有一圈岩石壘著，幾乎看不出這裡曾經埋葬著一段往事。

墳塋前還豎立著一塊碑，一塊木製的墓碑，略顯粗糙的碑面用秀氣的小楷端端正正地寫道：師姐白鶴之衣冠冢。原來這塊墳塋裡面埋葬的並非是真正的人，每一次看到自己寫下的這一行字，紅娘就有些憤怒，讓紅傘上面的水珠也禁不住簌簌而落。

二十多年前的時候，江南還沒有江南煙雨，也沒有四步堂。那時候，自己和師姐都還是那樣的年輕美麗，對武林充滿著嚮往，對生活充滿著希望。如果沒有遇到那個人，不，如果說師姐沒有愛上那個人，一切都可能會不一樣。

「師姐，你可曾想到，當年你最愛的男人早就成了武林盟主，可他還是不肯停下來，他說這是你對他的期望。如果你活著，真的就同意他這樣做嗎？在你心裡，真的願意這樣和他一直走下去嗎？」紅娘心裡默默地想著，這些問題她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可是自己不是師姐，便永遠無法得知答案。

墳塋前的地上，幾片紙錢還沒有燃盡，空氣中瀰漫著一些紙灰和草木混合的香味，這絲香味往往讓人心生嚮往。香味在雨中漸漸消散，也帶走了逝者留給生者的最後一絲溫暖。奇怪的是，這些紙灰沒有隨風而散，也沒有被雨水淋濕，而是靜靜地圍成一圈。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的身影漸漸從雨中走來，紅娘知道是誰來了，卻一直沒有回頭。已經回不了頭了，就算凌星放棄武林盟主，放棄現在所做的一切，難道師姐還能重新活過來嗎？難道自己心中挂念的那個人可以重新站在自己的面前？

「師姐死後，這是你第一次再來江南。」紅娘輕輕說道。

「也是最後一次。」來的人正是凌星，他知道紅娘還是在怪他，怪他這些年在白鶴的忌日都不曾來江南看一眼，怪他當年讓白鶴為他捨去了生命，怪他對自己的女兒飄飄說了這麼多年的謊話，怪他為了武林而放棄所有的情愛。可是凌星不會後悔，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會這樣選擇。

當年的凌星是那樣的默默無聞，沒有身世背景，沒有名師奇遇，只有一顆永不服輸的心。終於，年紀尚輕的凌星在江南武林漸漸博得了一席之地。他也遇見了自己一生中最愛的女子，這個女子也深深地愛著凌星，無與倫比的愛，讓凌星至今無時無刻也不會忘懷。

那時候的凌星是幸福的，江南是他和白鶴最感激的地方，連他們的女兒都因為生在江南而取了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飄飄。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如果白鶴沒有喝那杯酒，如果可以有機會，凌星情願那一天自己死在江南。

直到現在，凌星還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本來要去江南一個世家參加婚禮，可自己因為臨時有事去不了，便讓白鶴帶著年幼的女兒一起前往。誰曾料到，這次的婚禮便是後來震驚江南的世家懸案，得知消息的凌星趕到世家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幸運的是，白鶴和女兒趕去的時候婚禮已經到了尾聲，就在白鶴準備喂女兒吃東西之時，發現身邊的人一個個痛苦的倒地並且死去。驚懼不已的白鶴連忙帶著女兒趁亂逃了出來，可不幸的是，白鶴當時已經喝下了一杯酒，一杯讓凌星痛不欲生的酒。

毒酒里的毒武林中從來沒有人見過，更加不會有解藥，甚至連白鶴的師弟白萬通也因為親身試毒而癱瘓一生。要知道，白萬通可是和白鶴的師妹白鷺青梅竹馬的師兄妹，如果不是為了白鶴，他們兩個也應該是江南的一對神仙眷侶。

「他還好嗎？」紅娘的聲音就像江南的煙雨一樣柔軟。

凌星知道紅娘問的是白萬通。其實，自從白萬通癱瘓之後，這個世上就應該沒有白萬通這個人了。從此，江湖武林中多了一個貪婪、猥瑣而又讓人頭疼的包打聽，誰也無法想像包打聽曾經是一個年輕瀟洒的江南才子。

可是，無論白萬通如何的貪婪，凌星如何的努力，都無法阻止死亡向白鶴一步步走近。每一天，凌星都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就算他後來得知世家懸案的兇手與傳說中的北斗之亂有關，也沒有減輕分毫。

因為凌星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與傳說中的北斗進行抗衡，何況當時對他來說，白鶴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在白鶴最後的日子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她開心、高興，讓她多看看飄飄，飄飄的眼睛和白鶴是多麼地像啊。

直到有一天，凌星回到家裡，卻再也見不到白鶴。他心中即使不願意，也無數次想像過白鶴消失時的樣子，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種結果。白鶴就像自己第一次在江南與她相遇時一樣，飄飄而來，又飄飄而去了。那一整個夏天，整個江南似乎再也見不到白鶴的影子，連天空都是那麼清澈蔚藍，沒有任何的生命。

凌星知道白鶴不忍心看到自己痛苦，更不忍心離開年幼的飄飄，所以她選擇獨自一人去面對死亡，卻把無盡的思念和美好留了下來。凌星和飄飄本應該就此相依為命，用真實的生命和美麗的人生去告慰遠在天際的白鶴。本該如此才是，可命運卻並不是這樣安排的。

突然有一天，蓬頭垢面的白萬通出現在凌星面前，他神經兮兮地將一個劍匣交給了凌星。接到劍匣的時候，凌星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溫暖，如此的催人淚下。

劍匣里裝的自然是劍，這是一把凌星此生都未曾見過的寶劍，真正的寶劍。這把劍在凌星手裡出奇的安靜，而在凌星運用劍法的時候，卻又無比的活躍，它似乎知道凌星的每一招、每一式。凌星用這把劍練習劍法的時候，甚至連以往不太嫻熟的招式竟然都變得無比圓潤通達。

正是憑著這把劍，短短几年時間，凌星便成為了整個江南最出名的劍客，直到抵達武林盟主的巔峰。這把劍成就了凌星，也給予了他復仇的信心和希望，更讓凌星在意的是，這把劍是白鶴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也是他最喜歡最心疼的禮物。

因為這把劍並不只是一把劍，這把劍叫本初劍，這把劍便是白鶴。

凌星從來沒有想過，白鶴在臨死之前，竟然讓白萬通帶著自己尋找到一位擅於鑄劍的劍師，用自己最後的血肉為凌星鑄成了這把絕世的名劍。這樣邪異而又讓人心悸的鑄劍方法，自古以來江湖中便有流傳，白萬通當然知道，只是從來沒有人敢去這樣做，更沒有人願意為別人做出這樣的犧牲。

而白萬通恰好知道有這樣一個為了鑄劍不惜一切的劍師，白鶴也心甘情願為自己的丈夫留下唯一的禮物。其實，白鶴只想死後仍然可以與凌星和女兒在一起，只想凌星可以更好的保護飄飄，只想告訴凌星自己一直愛著他。

「逍遙公子確是北斗傳人。」凌星沒有回答紅娘的問話，而是突然說了這樣一件事情。

「是他告訴你的？」紅娘知道這些年來，白萬通便一直以包打聽的身份替凌星打聽武林中的各路消息，這些消息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調查當年世家懸案的真兇和北斗真正的傳人。

凌星點了點頭，紅娘便完全相信這句話了。因為白萬通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除了當年替師姐以身試毒，可是白萬通從來沒有後悔過，哪怕二十年來被毒藥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怕從中毒之後再也不敢見自己的師妹白鷺一眼。

可是在白鷺心裡，白萬通一直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無論他是江南才子還是武林中人人厭惡的包打聽。所以，她不惜化名紅娘，在江南建立江南煙雨替凌星打聽消息，監視四步堂的一舉一動，把光陰連同對白鶴的感情融進江南的煙雨之中。

「這些年，辛苦你了。」凌星看著紅娘稍顯單薄的身體說道。他知道紅娘留在自己身邊，是為了白鶴，更是為了飄飄。紅娘將飄飄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這個世上，除了一直躲著她的包打聽，她唯一的親人便是飄飄了。

聽到這句話，紅娘再一次看著自己眼前的衣冠冢。「我不是為你」，紅娘不明白凌星為什麼一直不將本初劍的來歷告訴飄飄，她也一直沒有說。雖然自己將飄飄視若己出，可凌星畢竟是飄飄的父親，她也不希望因為本初劍而影響飄飄和凌星之間的關係。

不過，說來也奇怪，就算沒有本初劍這個秘密的影響，飄飄和凌星之間似乎就沒有安安靜靜過。凌星是天下第一的劍客，可飄飄卻偏偏不去練劍，尤其是凌星的劍法。凌星是武林盟主，可飄飄又偏偏跑到江南，哪怕委身在江南煙雨之中。

凌星向著紅娘的背影微微點了一下頭，便轉身離去。接下來，他便要與逍遙公子，與這個北斗的傳人了卻所有的恩怨，他要使本初劍在自己手裡發出最耀眼的光芒，而這一切只屬於他和白鶴的。

「他走了嗎？」就在凌星轉身離去的時候，紅娘突然問了一句話。這句話讓凌星的腳步停了下來，北斗的毒或許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毒，白萬通這麼多年來仗著精湛的醫術和學識硬生生扛了下來，可是他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凌星本來並不打算將包打聽死去的消息告訴紅娘，讓一個人一直有個念想也是好的。可是女人的直覺向來是可怕的，何況她和白萬通心裡始終在意著對方。最終，凌星沒有說話，繼續消失在沉沉霧靄之中。

整個山谷，只剩下紅娘和白鶴的衣冠冢，雨中的江南，充滿著生機和活力，一道雪白的身影在雨水浸染下朦朧可見。

突然紅傘抖了一下，壓抑許久的雨水，從傘面凝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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