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智識勞模一樣美麗 《民主的細節》

今天給大家介紹政治學者劉瑜的書，《民主的細節》。劉瑜女士這種女才子，放在文學界太學術了，放在學術界又太文學了，像縱橫水陸的兩棲動物，對於我這種棲在陸地太水，棲在水裡又太陸地的夾生飯式讀書人，她簡直是女知識分子中的楷模。

第一次讀到劉瑜女士，是她的《送你一顆子彈》。年青的時候，我有一位好得可以穿一條裙子的閨中密友，這位密友有三大愛好，一愛吉他，二愛繪畫，三愛劉瑜。我們因著共同的愛好，結成了生死之交。在大學宿舍里，她給我講比較文學，我給她講古典文學；她給我看《死亡詩社》，我給她看《黃土地》；她給我聽肖邦，我給她聽鮑勃迪倫；她寫詩學象徵派，我寫詩學朦朧派。我們一起讀劉小楓，一起談論《那些憂傷的年輕人》、《火與冰》和《47樓207》的作者，那時候，這些書籍像理想中的未名湖、博雅塔和北大才子一樣，是一場真實無比的遐夢。很不幸的，我的朋友因為遭遇了劉瑜的書籍，便走上了女知識分子的不歸路，更不幸的是，她同時被正在閱讀《美得驚動了中央》的我拖下了水，徹底墮落成了一個勤於下筆的好青年。

我發現自己和劉瑜有很多共同點，她喜歡崔健，她喜歡謳歌美式民主，而且，她喜歡王小波，除了她揶揄自己同時也禮讚自己喜愛俊男，我不敢苟同之外（因為不材濃得化不開的才子崇拜情結已經將自己「眼目的情慾」升華為了對「智識的情慾」），其他方面的嗜好，我與她保持著高度的一致。與我心有戚戚的是，這個「智識勞模」的文字那麼王小波，政治思想那麼柴米油鹽、那麼女性。

身為女性，不得不很有覺悟地承認，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政治性的存在，女性世界的瑣碎、日常和關係中充滿了隔岸觀火、指東打西、旁敲側擊、縱橫捭闔和三國演義式的勾心鬥角，女性之間形勢的變化比中國崛起的速度更快更高更強，女性之間的鬥爭比權力鬥爭更轟轟烈烈，而且婉約得像一首宋詞一樣散發著靜水流深、庭院深深的柔美意境。除了不可救藥的女權分子和像我的朋友那種可恥的女學究，你給「難養」的女子談政治，全世界女性都是不答應的，她們不聽你講劉軍寧，也不聽你講施特勞斯，不要憤怒，不，你不是在對牛彈琴，而是在班門弄斧——我們都政治得活成女子了，用得著你來把我們自由主義一番嗎？用得著你用保守主義來解放我們嗎？

不詭辯了，我的意思其實是，在這個經濟至上的時代，富起來的國人是不關心政治的，每次想到這兒，我就想把劉瑜女士的作品貼成大字報，跪求麻木不仁的看客前來拜讀，尤其中國的女子啊，柳如是女史都有政治抱負呢，怎麼21世紀的新女性就知道整容和韓劇的細節，不知道《民主的細節》呢？

《民主的細節》一書曾經勾起了我對美帝國主義恨之入骨的愛，雖然我仍然認同托克維爾說的「暴民政治」，大於認同「平民自治」，雖然在「精英政治」面前，我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自己是個一窮二白的平民。閱讀劉瑜的書，是在閱讀一種作為生活經驗的政治，而不是學院派的學術流水線上的政治。政治思想不關乎學術論文，而關乎柴米油鹽和衣食住行。

一個中國知識女性在美國，垂涎著大洋彼岸的制度文明，其實是在心懷故國。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有人流亡美利堅，有人移民美利堅，有人失去了天空，有人失去了大地，我們都是讀著《近距離看美國》，想起了那片土地上政治化的故事；讀著《聯邦黨人文集》，讀懂了什麼叫做又聯邦又自治的美國精神；讀著《論美國的民主》，思念平等，美國這個「他者」臉上神秘、美麗而且複雜的面紗，是由林達、漢密爾頓和托克維爾的筆揭開的。

當我讀著劉瑜的書步入中年，已經不再思念民主的細節了（所謂「權力的分割與制衡」，不會走向「歷史的終結」，我們仍然在末世的路上苦苦跋涉）。謹以此文紀念自己的青年時代，和那位背著吉他讀劉瑜的友人，願已為人婦的她，仍舊像當年的智識勞模一樣美麗。

4月19日

成都曹家巷

恩惠按：舊文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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