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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又這麼過去了

來巴黎整整一個月,今天忽然想寫點什麼。

戊戌狗年的春節,和往年並沒什麼不同。百日維新過去了整整兩個甲子,尋常人的家裡一樣是一片歌舞昇平,鞭炮破空之聲和充斥著火藥味的空氣大約也一如往昔。現在和過去總是相似,看不真切的倒也是將來。1998年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那英終於把鄉土氣變成了油膩味,只有王菲永遠年輕。那時候我出生不滿一年,還住在杜家坎的老房子里,爸爸還帶著粗大的花框眼鏡梳著奇特的分頭,媽媽還喜歡偷偷咯吱我的腳自己躲在攝像機後頭笑,姥爺還會每天陪我睡覺第二天老早起來晨練,姥姥還在用煤氣爐燒她最拿手的排骨和捲心菜,舅舅還會用筷子頭蘸醋給我舔,看我一下下打哆嗦。那一年我不到一歲,他們也還不老,然後二十年的日子呼啦啦地過去。那時我還躺在白色的搖籃里,費力的撥弄搖籃頂上的鈴鐺,我早已記不清當時自己在想什麼,但實話實說,即便我從那時起就開始算計未來的日子,我也無論如何料想不到,二十年後的這天,我會在巴黎過第一個異鄉的春節。

那時候每年過年都會剩下一條魚,舊年一定要年年有餘。大家去打麻將或包餃子,但電視依然是開著,那時候的春晚我們還都愛看。過了零點就是新年,我把上一年的壓歲錢從褥子下面取出來,再把新的壓歲錢放進去。第二天起來,我換上紅色的衣服,給家裡的長輩一一磕頭。大年初三,舉家去潭柘寺燒香,給母親和姥爺慶祝農曆的生日,初五迎財神,在院子里放掉所有的炮。後來,姥爺腿腳不靈,再不能舉家去燒香;再後來,姥爺不在了,每個初三的壽宴,終於也沒能繼續下去。前年家中添了人丁,於是狗年的春節,舉家在海南住下,過了第一個不用穿棉衣的春節。而我也在了巴黎。年還是過了,也終究是沒過下去。

節日本就是人群為自己構建出來的狂歡,實際上每個人的生活都取決於自己,因此節日並非為自己而過,而是為別人而過。當沒有一個人繼續慶祝節日,節日便喪失了意義,儘管在本質上,一切都沒有變。在這種情況下,節日不過是一種寄託鄉愁的儀式,當真也可,不當真亦可,因為真正的鄉愁早就不需要再去寄託。在異鄉的巴黎,中國的新年只剩下一個遙遠而飄渺的符號,中午的火鍋,晚上的聯歡,都像是有著濃烈剝離感的夢,絲毫看不真切。像往常一樣去家樂福買了下一周的囤貨,隨便在食堂吃了晚飯,對於儀式感強的我竟然毫無觸動,想來著實不可思議。只有離開家鄉才知道家鄉的意義,對於遠行的人,再多的節日也比不上坐在家裡的老樹下乘涼的平常傍晚,而樹下的人,在意的往往卻又是無盡的未來遠方。人的希望總是構建在幻想和虛無之上,所以人類才會永遠鬥志昂揚永遠貪得無厭。就像一首歌,一個美人,一篇散文,如果過於完美到毫無缺陷,反而會生髮出疲勞,往往只有那些美中不足的地方才會格外的顯出事物的魅力。余光中的鄉愁那麼催人心肝,一旦回到家鄉,倒也沒那麼美了。

一個月前北京時間的2:30,我登上飛向巴黎的飛機。二十年里,我從未如此長久地離開這座城市。來巴黎後,總覺得時間以極快的速度流逝,好像前一天才降落,一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可能是太珍惜巴黎的日子,心裡時不時反而惶恐,生怕自己虛度了時間,因此愈發焦慮、愈發擔心,總想把一天當成兩天、三天甚至一周來過。機器學習也算比較高深的學問,我卻試圖幾天學會,反而自取其辱;來巴黎一個月,法語水平幾無長進,忐忑之心倒日益增長。朋友告訴我,英語學十幾年才到現在的地步,不要妄想一年就學成法語;我也知道這些都是無謂的焦躁,但就是難以自持。大概人總有這樣的心境,一旦看得到生活的盡頭,總希望努力的把每一天活的精彩自在,可每做一個決定,總會不由自主想到機會成本。聽說有不少來到巴黎卻罹患抑鬱症的人,恐怕不全是因為失望,也因為截然相反的緊張和恐懼。初來清華時似乎也是類似的心態,總想努力地把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自在,每一件事都目標明確不走彎路,每一分鐘都不浪費,慢慢才明白其實人生有很多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當人來到一個嶄新的環境,總是會被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支配,到最後才漸漸悟出來最好的生活之道,但很多機會往往在起跑線上等著腳力強者擷取,這又未免可惜。

其實人最不能想的就是未來。無論是美好而光芒萬丈還是迷茫而漆黑一片,對當下的自己總是弊大於利。未來就像一個沒有兌現也很難兌現的承諾,像一把鐵鏈和枷鎖,把現在緊緊地囚禁起來,當下的一切都縛手縛腳,不能盡興。酒館裡千金買醉的人們,想忘掉的從不是過去,而只是將來。如果忘了將來的生活,過去的苦難哪裡還會那麼真切,沒有將來的人自然沒有顧慮和畏懼。如果每一分鐘都是最後一分鐘,人就會牢牢地抓著一切,用盡全力地生活、喘息,享受掙扎和拼搏。在盧浮宮,在蓬皮杜,在拉雪茲,在香榭麗舍,我總是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還會再來的,會來的。一個月過去了,我真的沒有再回去過。說白了,未來就是為了現在而存在的,每一個未來都會變成現在,而如果永遠看著未來,就永遠沒有現在。

忘掉將來,不會再有幻想和顧慮,不會再倒數著日子去生活,不會給自己留下絲毫退路,享受現在地一切愉悅與苦難。誰能有人一眼看穿未來,真正的智者看未來,只在理性上分析,從不夾帶任何主觀的情緒;從不看自己,只看這時代。他們總能分辨出,真正值得去思考的是什麼。但要真的去做,卻又何嘗那麼容易。

以前我喜歡把生活的地方當成一個牢籠,讓自己拼了命地幻想、掙脫,想未來,想遠方,彷彿這樣我才能時刻保持活力,隨時擁有鬥爭的慾望和心態。那個時候,旅行是我最大的精神寄託。我總是幻想到歐洲的小鎮上安安穩穩的住下來,到河邊的咖啡館看一上午書,去美術館裡看看畫,然後漫無目的地穿行在陌生的夜色里。我總是幻想自己背上包進了高山,進了莽原,拋棄了所有的煙火和霓虹,每天與野草和岩石為伴,走一次沒有盡頭的越野。我還會幻想走到了南美洲的邊緣,走到瑪雅人的金字塔下面,走到悶熱而不見天日的叢林里——至於為什麼,大概因為在地圖上,南美洲是離中國最遠的地方。現在我終於在了巴黎,我的幻想也算是實現了一部分。旅行已經隨隨便便稀鬆平常,但期待之情卻也再不如往昔。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來之不易的才叫幸福,信手拈來的,無論多美好,也頂多算有趣。千里之外的目的地還算是夢想,一旦發現竟變成可以隨意走動的去處,神秘感盡失,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對於這樣的遠行人,異鄉的剝離感倒變得沒那麼強,但與此同時,對故鄉的情感也會逐漸淡化。這大概也是旅人和漂泊者的最大區別。對於旅人,總有某種情緒在牽連、羈絆著,讓旅人的心中總有某種牽掛的情緒,可對漂泊者而言,四海皆是故鄉,人便也沒了故鄉,沒了情感甚至心肝。漂泊久了,故鄉不在了,人的一切情緒和感覺再沒了落腳的土地,又何必再讓自己陷入無端的思考?一無所知一無所想不顧一切沒有煩惱的活著,才是漂泊者最幸福的日子。

聽說後天學校就要開學了。一天天的日子本不覺得稀奇,離家萬里才卻忽然開始想念那裡的一切。吃著烤雞腿和三明治的時候,我總會想起紫荊的川菜和清芬的面,想起聽濤的香鍋,瀾院的水煮魚,觀疇的涮羊肉,丁香的麻辣燙,桃李的米線恐怕又排到門口,芝蘭的火鍋一直嫌難吃竟然一次也沒吃過,玉樹大概又瞎折騰出個「新品」。我想學堂路的風,大禮堂的夜,想春天校河邊上忽然開出的花,想小紅樓後的二月蘭和天文台下的迎春,想北館裡的夕陽和新民路上的烏鴉。我想在夏天的正午到操場上走走,聞一聞陽光打在塑膠地上的汗味和臭味,晚上去紫操上一圈又一圈的溜達,看看周圍甜蜜親昵的一對又一對。我綠色的自行車上恐怕又結了蛛網,白色電動車上大概滿是鳥糞,宿舍的床板上應該也落了灰,那把舒服的扶手椅估計又在舍友的屁股下嘎吱嘎吱響。我從來不是個穩定的因素,喜歡走到三個單元外去洗澡,只為了和住的遠的同學們扯淡聊聊天;我十分擅長自娛自樂,一天到晚在宿舍里唱歌跳舞,怪叫怪笑,雖然一個人的時候永遠不會無聊,舍友們大概卻也蠻辛苦。清華的生活那麼有趣,我還剩下一年的日子,倒也夠了。

看,我又陷入了倒數日子去生活的怪圈。一想未來,就貶低了當下。但不想未來,又哪兒來的動力,讓每時每刻都活得那麼精彩?人吶,就是這麼捉摸不透,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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