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小屋】年啊年

異地生活，每每歲末年初都會有些情愫纏繞心頭，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遠嫁之人，生活會有明顯的分水嶺，感覺不僅僅是地域、風俗、人情之迥異，更多的是情感的割捨不下，故鄉的揮之不去！兒子看「詩詞大會」時聽到蒙曼教授點評時引用納蘭性德的一首詩，他隨口背誦出來，他是無心，而我聽後卻久久不能釋懷，「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是的他少不更事，詩詞於他就是詩詞，而我深陷其中，融我情懷！

年少時和大多數孩子一樣盼望過年，不僅僅因為過年有新衣有美食，更主要的原因是過年了，在外工作的父親一定回來！常常是臘月二十七八，家裡大人忙著蒸包子，我拿上剛出鍋的包子叫上夥伴就奔二里地外的車站接父親，一等就是多半天，忘記了接上父親幾次。可那時候，去車站接父親是拉開過年的序幕。父親回家，照例是先休息一天，接著就磨刀霍霍，架爐子、放油鍋，他擺開大廚架勢，媽媽打下手，我和妹妹忙著穿梭在門裡門外，所有的剛出鍋的美味，爸爸都會先給我們嘗味道，趁我們等在鍋邊的時候，父親會不厭其煩的給心思全無的我教每道食物的訣竅，平日里的父親是威嚴的，家裡規矩在父親在家的日子裡是儼然不可破壞的：全家圍桌吃飯，第一碗飯是二伯的，第一口菜是他先動筷子的，吃飯不許撒飯粒，鍋盔不許只吃皮，不許「罵飯碗」（在飯桌上談嫌飯菜味道好壞）這樣的日子不幾日便沖銷了父親回家帶回好吃的喜悅，私下裡總會問幾次母親「我爸啥時候走？」可過年了，父親是耐心的，溫和的，我們願意吃啥儘管吃，守著鍋搶著他也不管，只是提醒我們別燙了嘴，媽媽有時會擔心吃多了積食，父親總是笑咪咪的說，吃吧吃吧，做了就是為娃吃。大年初一，父親會給我們包括已經結婚了的大哥大嫂發壓歲錢，大哥大嫂的不知道是多少，反正他們是最多的，我們都是十元！小時候的10元是個很大的數字了，其他夥伴都是1塊、5毛！，不過這個壓歲錢也就是裝在身上暖那麼半天，要外出玩耍了，媽媽就會哄著給我們保管了，另外拿個一塊兩塊的出門去。有一年，我也學大哥大嫂，堅決不讓媽給我保管壓歲錢，於是正月里村裡來了照相的人，我就拿這錢和妹妹拍了一張照片（記憶里我和妹妹的第一張合影）。

大學畢業那年回家，告訴父母即將畢業了，不知道會分到哪裡工作，父親當時說：以後再不花我錢了，開始掙錢了？在延安工作後，過年給父親帶回家延安甘泉酒:扳倒井，還有茶葉。父親說我給他買的酒味道好，茶也好。當時我是滿心歡喜，現在想來，在大機關後勤工作一輩子，好酒好茶喝了一輩子的父親，喝女兒買給他的十幾塊錢的酒，幾十元的茶，那麼心滿意得，全是因為愛啊！

後來結婚，過年時婆婆、媽媽都會早早詢問歸期，若回婆婆家，她會在我們回家前幾天就燒暖窯洞，做好一切，還特意為我買好醋（原先婆婆一家基本不吃醋），我是婆婆六個兒媳里最不擅長做飯的那個，通常一大家人回家過年，我充其量是端個盤子，遞個家什的主。唯一讓我大顯身手的是初一包餃子，原先婆婆是陝北傳統做法，餃皮用手taokeke（到現在不知道這仨字咋寫）我去了之後，開始擀餃皮。第一次沒有專門擀餃皮的小擀杖我就用婆婆擀麵的大傢伙，幸得父親真傳，餃皮擀的風生水起，從此以後只要我回家過年，擀餃皮是我最自豪也是婆婆放心大膽讓我乾的一件事！

吃過初一餃子，一家人會分成幾攤，弟兄幾個喝酒猜拳，妯娌姐妹拉話閑聊，小的一群呼嘯在門前河裡、溝里。我自由的穿梭在三伙人之間，有一次大清早，我看見公公挑著擔趔趄著去擔水，「大，那麼多兒都在家還用你擔水？」我一嗓子過後，推開婆婆窯門，就看見弟兄幾個都從被窩伸長脖子沖院子里喊到：「大，快放哈，我去擔。」

婆婆村裡通上電後，那年過年回家，弟兄幾個進門第一件事就是上窯腦畔上架電視天線，有身先士卒扛著桿的老五老六，有在院子里大嗓門喊的老大老四，還有在窯里擺弄電視的老三老二，一群人亂紛紛的拾掇電視。

記得有一年過年，門前河裡的冰凍的晶瑩剔透，幾個大點的孩子在河面上溜冰，我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坡度恰好，冰層寬闊，坐上一張紙片子，就會飛馳而下，歡笑聲，打鬧聲引出了全家人，除了公公婆婆和幾個嫂嫂沒下河，其他人熱熱鬧鬧在河裡花樣百出的地溜冰。

在陝北過年時總少不了喝酒，通常喝酒的圍坐在炕上，不喝酒的一般嗑瓜子閑聊，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弟兄幾個喝酒就喊我也到場，我們家老五不勝酒力，我就變著法子讓他矇混過關，他往往會被哥幾個笑著打發乾活去，我一般不敢和他們拼酒量，就出主意：扔骰子輸了可以選擇喝酒、唱歌、講笑話，甚至可以學動物叫。這樣我基本不用喝，最後大家感覺最輕鬆的是學動物叫，於是我家的窯洞里各種動物的叫聲此起披伏，孩子們也都參與進來了，嫂嫂們笑的合不攏嘴，婆婆時不時現場張望張望笑咪咪的又忙活去了。

若是回我們關中的娘家過年，我通常會和媽媽妹妹，侄子侄兒坐一個床上看電視胡說八道，父親一般會在一旁眯著眼睛半天插一句話。有時候，擔心胡說八道父親責怪，會躲著他，父親晚年脾氣已經好多了，而我心裡對他的敬畏依然，和他說話總是很謹慎，基本不敢隨意，不似妹妹。後來回家媽媽總是悄悄給我說和父親坐一塊拉話：你爸愛熱鬧，不要冷落了他。父親問過好多次關於延安的過去現在，特別是毛主席黨中央在延安的一些事和地方。我讓他來延安轉轉，他也一直想來，可大哥老是擔心父親身體，直到01年父親去世時都沒有來延安，這個和黨一年誕生，對那一代偉人崇拜至極的老人，很遺憾沒能來延安看一看。

05年婆婆去世，06年公公去世，08年母親去世，至此不到十年時間，四位老人相繼去世，過年，除了大哥偶爾問問，再無人熱切盼著回家。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兩邊父母走後，前幾年過年時都是姐姐（老公的）喊我們一家去吃年夜飯，給我們準備年茶飯。最近幾年，開始獨立過年！自己的孩子也已長大了，自己再不是老人心裡那個不諳家務，不會料理的「孩子」了。

給孩子們一個可以回味的童年，給自己一個悠然坦然的餘生，約三五好友，與家人朋友欣然、坦然、怡然地過好今後的每一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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