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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京:沒有人替我看到,也無需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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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闡釋向京的作品是有點徒勞的,因為無法複製面對面看到對方的感動。但這也正是讓人著迷的地方,就是它的不可言說性,與其被劃分到藝術作品,不如說與詩或小說相仿,只能你聽到或者讀到,才能充分感受「語言」的迷人。

剛剛在上海龍美術館西岸館展出的向京個展《沒有人替我看到》被媒體報道為藝術家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展覽。此前提出不再進行雕塑創作的向京,對這次回顧展非常重視,連續幾周,每個周末都可以在展館看到她的身影,有時候是在接受採訪,有時候在檢查雕塑作品,有時候帶朋友來參觀。而基本上整個龍美術館西岸館,變成了迷宮般的花園,觀眾在行走和觀看中,第一次發現內部空間都被「填滿」了,那些空隙正是一個個角色呼吸的空氣,它們跟你同處一個時空之中。

s系列 有限的上升(左) s(右)

「我」就是一個闖入者,毫不知情地跟它們相遇——以一種近乎靦腆而毫不羞怯的面容和體態靜靜觀察著我,而我也如是,靜靜地觀察著它們。性別符號是明顯的,但並不是女權主義那種喧囂吶喊,它們自有安靜的姿態,水茫茫的眼睛,在無聲中達成一種共謀。無需贅言這些作品只能出自女性,悲憫而早熟的女性,懂得慈悲的女性,她對這個世界的指責,都是帶有內在性的,自然擁有情意綿綿的力量。那些裸露的身體和有關性的大膽的舉動,沒有絲毫挑釁的味道,隱約的不安和困惑,也被一種鎮定所安撫,巨大的雕塑引發的詭異和無理,被觀看過程本身所逐漸消解。

「她們」,好像在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在這裡。

「保持沉默」系列《你呢?》

向京可以說是中國現當代最為有名的女性雕塑家,不過我想這個稱謂不會為她本人所欣賞和喜歡。向京生長在一個具有藝術背景的家庭,接觸繪畫非常早,也很快走向一條藝術道路。誤打誤撞進入雕塑系,1995年美院畢業與另外三位女性藝術家自發舉辦「三月四人展」,此後20多年,使用雕塑的藝術語言,完成了非常豐富而形態各異的作品,它們被歸為不同的系列,每一個系列都有一個內在的語彙和方法。在這次的展覽中,6個系列的作品被打散,重新沿著一條規劃好的空間路徑排布,好像講一個新的故事,看似時間線的混亂,正好打破你對時間順序的慣性,不去賦予固定的路徑本身,讓觀看行為變得似乎無法言說。

不知道為什麼,向京有一種很強的親和力。從20歲到40歲,她一直是美的,有點像民國劇的女主角,一襲布藝,簡單大方,眼睛裡帶水,做事有分寸那種。現實中,向京則簡單爽快,她衣品極好,舒適隨性,因為瘦,更添瀟洒。很難想像她的瘋狂的青春,那是她反覆提到的美院附中的幾年,好像舞會、流行音樂、打架、談戀愛這些事情都在此時與荷爾蒙同時達到最高點,然後就是結婚、工作、搬家、創作、辦展,生活總體歸於平淡,她部分地認為是雕塑這種藝術形式的結果,激情不能瞬間爆發,只能在手的動作下慢慢成形,融入最後作品的性格。從泥塑,到開模,最後上色,需要一遍遍的過程,花掉幾個月時間,只有最後上色的部分,有一種當下的即興,好像一切準備就緒了,點上眼睛,物體擁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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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是一個刻意區隔開的狹長走道,開篇不可避免地看到《S》系列(2012-2016),它無疑是藝術家最為看重的著重符號,也是時間上最新的作品,這個名字是著名策展人朱朱起的,歸納一種曲線和抽象意味。對於整個展覽作品而言,這一組最抽離現實主義的風格,那著名的《S》女人體呈現出一種完整而又破碎的狀態,而《有限的上升》則用修長的身軀模擬聖徒的受難姿勢,好像在說,你準備好了嗎?

「S」系列《一江春水向東流》

最早期的作品在展覽路徑的前半段中途出現,十幾個小體量的雕塑作品被歸在《我看到了幸福》(2002-2010),這也是向京在2011年出版的書籍名字,來自崔健的一首歌:「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對於向京,此言不虛,然而幸福究竟是什麼,可能每個時代,每個人,理解都不相同。

在這本書里,向京講述了童年的一些片段往事,藝術創作的一些故事,還有幾篇小說。令人驚訝的是,向京的文字極富才情,極其敏感,她可以把握住瞬間的細微變化,並且用細膩而準確的語言長篇描述出來,這一系列的幾件作品,正好是她的小說的原型,我不知道兩種方式誰先誰後,但是也許向京應該繼續創作小說,讓封鎖的細微的情緒都一一釋放出來。

於2006年到2008年創作的《全裸》也許是向京最為重要的作品,這一部分擠壓了小體量的早期作品,像宣言一樣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態度。為了平衡這種過於明顯的身體話題,在同一個空間里,我們看到後期創作的《這個世界會好嗎》(2012-2016)中的動物系列雕塑,後者散落在一層空間,時不時用溫柔無害的眼神看你,一種柔情,去除性別、身體、裸露、青春期等包含的鋒利。

「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部分作品

展覽中有一個小空間可以看出藝術家對於何為私密的真正感受。在此之前,經過了公共空間圍坐一圈的女性裸體群像《一百個人演奏你?還是一個人》,進入到一個相較私密的空間,2.7米的《你的身體》就在盡頭處,之後才進入到這個全是鏡面的小空間,裡面有兩件作品《寂靜中心》和《我22歲了,還沒有月經》。

「全裸」系列《一百個人演奏你?還是一個人?》

《寂靜中心》是一個輕閉雙眼微微垂汗的少女,她正在遮擋和探索身體私處。而《我22歲了,還沒有月經》則是很少見的以真實人物為原型的作品。對於女性來說,至少對於大部分女性,裸露本身並不是最讓人緊張的私密性情節,自我認知、判斷和感受,從生理上到心理上的進化,和其中經歷的種種,才是不可告人難以分享的秘密。這種心照不宣的共謀,在此刻生出最大的感動。

你的身體

從一樓空間進一步上二樓或者到地下一層再折返,全憑你的直覺。如果選擇上樓,如同我,你會迎面撞上向京最開始嘗試身體題材的系列《保持沉默》(2003-2005),在一樓敞開心扉之後,好像悠然見到了一副女性眾生相。而向京也再次回歸到自我身份的探討。這一系列具體清晰的人像背後,對應著一些小說情節和故事,每一個形象,都是一個有故事的角色,她此時正在經歷著一種表面紋絲不動的內在波瀾。

「保持沉默」系列部分作品

如果選擇下樓,你將馬上相會神情怪異誇張的人物系列《鏡像》(1999-2002),這在向京的作品裡顯得有些不同,它們的場景性也非常明顯,小品屬性從小體量作品跨越到大體量的象徵性表述,歸於探索。在此後,地下挑高空間展出了那誇張而唯美的雜技系列,它們屬於《這個世界會好嗎》。這些女性展現了一種屬於青春和身體的奇觀。那些看似有可能的舉動,其實完全不合理,相反的描述正是雜技給人的印象。當從私密性直接過渡到社會層面,關係變得公式化和扭曲,與同一空間的《一江春水向東流》一起,地下一層聚集了所有怪誕和超現實。

如果展覽有結束,那可能是《S》系列的關於蛇的作品,蛇代表變化,也是一種無限隱喻的象徵。

s系列 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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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京喜歡用廣義的文學作品為自己作品命名,而語言——尤其是從詩歌、訪談錄、哲學著作中摘出的片段,帶有迷宮一般的寓意,雖然有時顯得過於誇張而令人不解,但是向京絕對是命名高手。比如說,《凡人》系列對應雜技中扭曲的社會角色,《這個世界會好嗎》直接向歷史和未來發問,《唯不安者得安寧》非常具有思辨性。而這一次展覽,看似一句大白話,它來自弟弟向華的詩歌《沒有人替我看到》,好像一次深情的總結。

沒有人替我看到

沒有風撿拾飛鳥與尖叫

……

我用完我看到的一切

再也不會閉上眼睛。

沒有人替我看到,所以邀請每個人來看這些作品,而沒有人替我看到,所以每個「我」的感受和理解都只對我生效,不可闡釋,不可複製。

文|剴弟

本文刊載於20180202《北京青年報》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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