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明史》2：忠奸善惡和人性的複雜

我二十歲時曾讀過《海瑞傳》，那時候對於這段歷史，基本上都是以符號化定格每個獨立發生的事件和人物，例如忠臣于謙、張居正、李贄、袁崇煥、方孝孺┉，奸臣汪直、王振、魏忠賢、溫體仁、阮大鋮┅而三十歲我重讀這段歷史時，卻在歷史的重重迷霧中讀出了人性的複雜，一個歷史人物，能僅僅用好、壞、忠、奸、善、惡這樣的定性詞來描述嗎？「人之初、性本善」這樣的理解是否能解釋環境對人後天的影響？而為何在同一環境、事件的人會有不同的行為方式？讀完張居正，我知道了那個曾經自以為知道的答案。

提到張居正，大多數人一定會脫口而出「張居正改革」，是的，能在歷史上留下以改革而成名的人物並不多，他主政期間嘔心瀝血，竭盡所能。興「考成法」、飭學政濫、擊土蠻凶、安靼旦亂。經過12年苦心經營，終於實現了富國強兵的夢想，國庫豐盈，社會穩定，邊疆安寧。但我們不知道的另一個側面卻是他參與權力鬥爭、拉幫結夥、打擊政敵，有仇必報。兒時害死他爺爺的遼王，張居正竟然隱忍三十年後將其廢黜，他的學生劉台，因為政見不同被他罷官充軍，至於那些在書院發牢騷的言官，他在等待七年後將其剷除。不管從哪方面看，他都是一個俗人，然而，這才是正真的張居正，他在權勢、地位、財富盡皆到手的情況下卻將槍口對準了當年的盟友和同伴，對準了曾經帶給他巨大利益的階層，損害他們的利益，為的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國家，以及那些毫不相干的平民。

人性的複雜也在於此，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不能用來定性一個人的經歷，即使是壞人，也有做好人好事的的時候，哪怕是好人，也有非奸即盜，這一刻是天使，下一秒成魔鬼的人也大有人在，張居正作為一個歷史上有重要影響的人，不過也是個正常人，他有正常的慾望，有自己的小算盤，有過猶豫和掙扎，有過貪婪和污點，只有明白這一切，你才能明白，那個不顧一切，頂住壓力堅持改革的張居正，到底有多麼偉大，所有的英雄，都是平凡人，「千迴百轉，千錘百鍊，矢志不渝，如此而已」。從他的身上我讀出的是一種悲憫之情，一種同情之理解。一個人不管他被供奉為神，還是被描述為鬼，當你了解到更多事實的時候，你會發現，只要承認人性是多元的，他的所作所為就是可以理解的。

在電影《芳華》中劉峰唯對林丁丁表白，擁抱了她，這個擁抱讓他萬劫不復，他被人陷害，被開除出文工團，幾乎所有人和他劃清界限的時候，那是全片最殘酷的片段，也是每個人在權衡利弊後作出的對自己來說的的正確選擇，和人性無關。

讀歷史，到格局深處，你就會把「忠奸善惡」這四個字讀沒了，把輕率的結論讀忘了，甚至把自己讀得不憤怒了。於是，一種叫「寬容」的品格就此紮下了根基。承認世界的殘酷性，承認他人趨利避害的合理性，認清自己的真實處境，找解決問題的可行方法。這才是寬容的真實含義——寬容，不是饒恕他人，而是拓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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