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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二丁目的蝙蝠俠

禮拜五晚上十點半,老陳還沒有回家。

老婆美娟給他發了第三條消息:「今朝夜裡幾點鐘回來?回我個消息好吧。」

美娟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兒子還是老樣子,吃好晚飯就進房間,把門一關,不曉得在裡面做什麼。美娟看著嘰嘰喳喳的綜藝,時不時跳出來的日語字幕,好幾年了,還是讓她覺得心裡煩。美娟想,真是不管在日本呆多少年,還是看不懂這些節目到底哪裡好笑。於是關掉電視,拿起iPad開始看國產連續劇。

一集看完,快十一點半,美娟看看手機,還是沒有消息。美娟撥電話,沒有人接,跳到語音信箱,美娟留言:「你在搞什麼花頭?簡訊不回,電話不接,啥意思啊?要麼你今天不要回了。」

放下手機,美娟想,這日子真的越過越沒勁。五年前跟著老公來日本,一開始覺得什麼都好,老公公司給房子住,給生活補貼,每天逛逛商場,研究研究化妝品,家裡收拾收拾,做個飯,一天就輕輕鬆鬆過去了。而現在,美娟每天早上五點半就醒,晚上一點鐘都困不著覺,一天20個小時,來來回回折騰同樣的這點瑣事,時間是怎麼都用不光的。看看老公,倒是天天忙個不停。早上8點鐘出門,總歸要弄到夜裡九十點鐘才回家。星期五肯定都是半夜裡。美娟也是曉得的,日企么,沒有辦法,上司要吃酒,下面的人總歸要陪著,上司不要回家,下面的人就跟著瘋到天亮。

有時候美娟看著老陳光禿禿的頭頂心,心裏面有點想笑,噢喲,當年在上海的舞廳里認得的時髦小青年,現在也是這副樣子了。說到舞廳,老陳以前是老手,慢三、快三、吉特巴,沒有老陳跳不好的。美娟每天早上看著老陳西裝筆挺的樣子,偶爾會想起當年的老陳,燙頭,戴蛤蟆鏡,穿闊腿牛仔褲,尖頭皮鞋,兩隻手插在褲袋裡,叼著一支煙。

有一趟美娟跟老陳講,「你記得吧,我剛剛認得你沒幾天,你就帶我去董家渡找裁縫,幫我做衣裳,又說做頭一定要去金陵路上的髮廊,不然不洋氣。那個時候的你哦,真的要好看。我家裡的人都講,哎呀那個小陳,男人家哪能這麼要好看的啦。」

老陳尷尬地笑笑,「是吧,多少年前的事體了,有什麼好多講的。」

又是這句話,「有什麼好多講的。」美娟也就不響了,是啊,美娟想,老陳不想聽,有什麼好多講的。

老陳也不是真的不想講,只不過講多了,他又要覺得懊惱,在上海日子過得好好的,為啥要聽公司的跑到日本來。「真的是自己作死啊。」喝酒的時候,老陳就會這樣調侃自己,同事們鬨笑,老陳在一陣笑聲里也跟著大笑起來,轉頭跟服務員又要了一杯high ball。

老陳自從來日本之後,也學會在下班後喝得爛醉如泥,有時候也是裝醉。日本人喜歡吃完第一家,再去第二攤喝,喝得差不多放開了,去卡拉OK裝瘋賣傻,唱完一兩個鐘頭,出來又餓了,那就大家再找個拉麵店吃一碗。老陳也不是討厭一套,幾年來他都心甘情願奉陪。不然哪能辦呢,家裡的老婆小孩,與其說是老陳在養著,不如說是公司在養著。美娟又不會日語,來日本幾年了都沒見得學出什麼名堂,要她出去工作,好像也是不大可能的。兒子也是一副死相,十歲的小孩,已經跟日本人一樣怪裡怪氣,在家裡要麼講上海話,要麼就是日語。要他學點中文,那是要命的。

還是不要多講了,老陳總是想。他經常在家裡看到美娟和兒子吵架,一個講中文,一個用日語頂嘴,覺得還蠻好笑的。「所以說啊,沒什麼好多講的就不要講了。」他一直跟美娟說。

這天禮拜五晚上老陳沒有去跟同事喝酒。實際上,很多個周五他都會找借口逃掉。「哎呀,老婆又要生氣的呀,上海男人哪有不怕老婆的。」一邊笑著,老陳抱著公文包走進電梯。

出了公司在西新宿的大樓,老陳一如既往地往車站走,路過松屋,老陳進去吃了個小份的牛肉飯,加個半熟雞蛋,530日元。松屋裡吃飯大概永遠都是這樣,門口的機器上買張票,給服務員,服務員也像機器人一樣報一遍,小份牛肉飯加半熟雞蛋。禮拜五的晚上,松屋生意一般,大多是些穿著西裝的男人,坐在吧台桌前一個人默默地吃。老陳草草吃完出來,往新宿方向走。走到丸之內線的西新宿站,老陳猶豫了一下,還是走路去新宿吧。

從西新宿到新宿,雖然就一站路,走走也要二十分鐘。但是老陳喜歡走這段筆直的路,可以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新宿一點點離自己越來越近,堂吉訶德的招牌漸漸變大,JR列車從頭頂轟鳴而過,老陳就會覺得,東京還是漂亮啊。走到三丁目,老陳鑽到地下,找到他一直寄存東西的儲物櫃,102號柜子,刷一下西瓜卡,打開柜子,取出裡面放著的黑色大帆布包。寄存東西不好過夜,老陳只好背著這隻大包,繼續走。

走到二丁目的時候,快9點半。老陳拿出手機,看到美娟發來的消息:「幾點鐘回來啊?」

幾點鐘回去啊,我也不曉得,老陳想。這麼早回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反正自己睡不著,美娟也睡不著,老陳就裝睡,等到身旁美娟不再翻來覆去,老陳才覺得心定。

老陳走進二丁目的D店,先進廁所,打開黑色的帆布包,開始解領帶,脫衣服,脫到只剩一條平角內褲和腳上鋥亮的黑皮鞋,最後從包里拿出蝙蝠俠的頭套,小心翼翼地戴上。把西裝疊好,放進帆布包里,塞進寄存的柜子里。啊,差點忘了要拿錢。老陳又打開柜子,從錢包里拿出三張一萬日元,塞進內褲里。

十點鐘,D店裡剛剛開始熱鬧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老陳成了這裡的常客。二丁目的鬧忙和歌舞伎町不一樣,每次被同事帶去歌舞伎町的時候,老陳都要想,幾個男人坐在一個卡座,找幾個陪酒女聽些恭維的假話,一個晚上好花掉十萬日元,到底算什麼名堂。

還有一次,老陳和客戶去歌舞伎町的一個脫衣舞酒吧,客人坐在吧台,舞女穿戴整齊在吧台上走一圈,客人看到喜歡的就勾勾手讓她下來聊幾句,過幾分鐘,酒吧喇叭一響,唰地燈全關掉,剛聊了兩句的小姑娘就在黑暗裡迅速把上衣一脫,裡面什麼也沒穿,咣地坐到客人大腿上。關燈時間也就持續一兩分鐘,要摸要親,就得抓緊。燈一亮,眼前的小姑娘又已經把衣服都穿好了。

這種地方,老陳總是想,去一趟是新鮮,多去真的就沒花頭。要麼男人就是這樣的,能摸到兩下胸脯,就覺得是賺到了。

二丁目大概是要更加前衛點,比如老陳來的這家D店。一百多平米的店裡,喜歡BDSM的,有個角落,有穿著高跟鞋和皮質內衣褲的年輕男女,用皮鞭抽打西裝筆挺的男人;喜歡變裝的,客人們也盡可以帶著店裡的假髮,裝上假胸,穿高跟鞋和連衣裙走來走去。喜歡看鋼管舞的,也有專業的表演。

很多時候老陳只是喜歡看鋼管舞,特別是男孩子的表演。今天他也是專門來看他最喜歡的演員,一個被稱作琪琪的日本男孩11點到12點的表演。琪琪是那種典型的日本男孩子面孔,乾淨,說不上帥氣,頭髮也是俗套的日式殺馬特洗剪吹,染成亞麻色。但是他身段纖細柔軟,一上鋼管就如同飛燕,旋轉,倒掛,樣樣都做得毫不費力。

老陳就像今天一樣,戴著蝙蝠俠的頭套,拿著一杯威士忌high ball,站在第一排靜靜看著琪琪表演。琪琪也記得這個經常出現的半裸蝙蝠俠,他經常穿著白色半透明的流蘇演出服,故意甩甩飄逸的長袖,撩過老陳的眼前,身上的亮片抖動,老陳看得入神。

這天晚上來看琪琪的人多,幾個外國人嘴裡叼著一張一萬日元,輪流躺在琪琪的鋼管下,琪琪便倒掛在鋼管上,雙腿夾住鋼管往下滑,一手拉住鋼管,一手向外張開作飛翔狀,一路下來,用嘴銜過客人嘴裡的票子,繼續轉圈。

老陳看著琪琪做了幾次,兩杯威士忌下肚,不知哪來的衝動,轉身穿過人群,去儲物櫃里拿出皮夾子,掏出裡面剩下的五萬日元,回到琪琪眼前,舉起五張一萬塊,示意身後的人群。大家鼓掌,尖叫,吹口哨,老陳把五張票子銜在嘴裡,躺倒在琪琪的鋼管邊。

他看到白色的琪琪朝自己飛來,身上的亮片忽閃忽閃,然後是琪琪熱情大笑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他可以感覺到琪琪亞麻色的發梢觸碰到自己的蝙蝠俠頭套。琪琪咬過老陳嘴裡的錢,伸出一隻手,隔著頭套摸了摸老陳的臉頰:「I love you, Batman!」

老陳繼續在舞台的地板上躺了幾秒,好像突然回過神一樣,踉踉蹌蹌地爬起來。

I love you, Batman。站在第一排繼續看琪琪表演的老陳,腦子裡還在迴響著這句話。直到12點,琪琪的表演結束,老陳心裡一陣失落。他又去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一個人轉身走進店裡有簾幕的小隔間,在沙發上坐下。

沙發正對著一面巨大的落地鏡子,老陳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戴著蝙蝠俠頭套,穿著黑色平角內褲,腳上是黑皮鞋。他突然覺得有點得意,舉起酒杯,對著鏡子:「I love you, Batman!」然後一飲而盡。

這個時候有人撥開簾幕,然後走了進來,老陳先是一緊張,起身準備要走,一看竟然是琪琪。琪琪進來,在老陳身邊坐下,給了他一杯柚子伏特加。老陳不知道自己是喝太多了還是困了,只覺得琪琪白色的流蘇演出服和亮片無比晃眼。

「Thank you, Batman!」琪琪和老陳碰杯。老陳只是點點頭。

「Do you speak Japanese?」 琪琪問。

老陳依舊只是點點頭。他看到琪琪身上的亮片在燈光下一會兒金,一會兒紫。真是好看啊,老陳想。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蝙蝠俠先生。我可以看看您的臉嗎?」不曉得是不是出於職業素養,琪琪跟老陳用的是工整的敬語。

老陳搖搖頭。「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特別萬一有熟人的話,就很尷尬了。」

「原來是這樣,沒有關係。總之,以後也請多多關照!今天晚上真是謝謝您了。」琪琪朝老陳眨眨眼,伸出雙臂來要擁抱老陳,老陳便也起身去抱琪琪。老陳的赤裸的上身貼著琪琪衣服深V處露出的胸口,感到一片溫熱,同時又觸碰到扎人的亮片,一種混合著疼痛和溫熱的觸感里,老陳閉起眼睛聞著琪琪身上的香味。

「你用的什麼香水,真好聞。」老陳抱著琪琪不肯放開。

「大衛多夫。」琪琪也把頭放在老陳肩頭,任由他深深嗅著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該走了,」琪琪輕輕推開老陳,「下周再見。」說著便起身,鞠了一躬,轉身撥開簾幕出去了。

老陳怔怔地癱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隆起的襠部,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放下酒杯,撫摸自己的兩腿之間,後來乾脆伸進內褲揉搓起來。他閉起眼睛,眼前又浮現出琪琪從天上朝自己飛身下來的畫面,「I love you, Batman!」老陳默默念道。他呼吸越來越急促,越發迅速地抽動右手,睜開雙眼,突然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老陳只覺得渾身僵硬,停下右手,大哭了起來。

老陳再睜開眼的時候,是被店員拍醒的。他橫在沙發上,眼角眼屎混著淚痕,難以睜開。他問店員幾點了,店員說:「五點了,我們要關門了。以及外面好像有人在找您。」

老陳坐起來,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依舊帶著蝙蝠俠的頭套,覺得有點好笑。他起來給店員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添麻煩了。」

轉身撥開簾幕,走到大廳,眼前是美娟和幾個警察。

老陳摘下頭套。

「我一個晚上聯繫不上你,急得去報警了,警察跟我講,要失蹤48小時以上才能立案,我跪下來求他們求了一個晚上。」美娟強忍著眼淚。「你在這種地方做啥?你告訴我。」

老陳不響。過了幾秒鐘說:「沒什麼好多講的。」他又朝著警察深深鞠下一個九十度的躬,盯著地面,「非常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對不起。」

他看到地板上有兩片亮片,琪琪衣服上的那種。他注視著亮片,竟遲遲沒有起身。

警察以為老陳是在表達嚴正的歉意,趕忙說:「好了好了,沒事就好。」另一個警察開他玩笑:「Yeah, Batman!」

老陳撿起地上的亮片,起身,捏緊手裡的蝙蝠俠頭套,徑直走向了儲物櫃,拿出衣服到廁所里去換上。美娟在身後大哭大吼「你個畜生還是不是人啊!」

老陳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完)

既然有群眾堅持要給我打錢,那就勞煩掃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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