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之變：朋黨、宦官和無力的唐文宗
原標題：甘露之變：朋黨、宦官和無力的唐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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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文宗懂帝王之道，卻沒有帝王之才，他在唐朝的火山口上坐著，嘗試去變革，終其一生，他都沒能過了朋黨和宦官這兩道坎。
說老實話，我對中晚唐歷史知之甚少，充其量只知道幾個有名的詩人和造反派領袖，就連皇帝的次序都分不清。有了盛唐的榮耀，誰會去關心殘唐的曲折。可就在這個被很多人刻意忽視的中晚唐，仍有幾位帝王為了帝國的尊嚴苦苦支撐，並在和攪亂皇室尊嚴勢力的鬥爭中綻放出最後的輝煌。也許他們不能讓帝國走得更遠，但他們卻讓帝國活得更久。在這幾位不願沉淪的帝王中，唐文宗無疑是一朵奇葩。
認識這朵奇葩源自熱映古裝劇《櫃中美人》，該劇可謂時下熒屏中的一股清流，不僅有最火熱的玄幻風，還將宮斗元素雜糅其間，演繹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宮廷玄幻史詩大劇。在該劇所本的小說中，男主正是大唐中晚期的一枚帝王級暖男，他與狐仙（確切的說是黃大仙）黃輕風的愛恨糾葛終於結出碩果，二人化解了人類與狐族的相恨相殺，並互生情愫隱居終南山結成神仙眷侶。
玄幻總是美好的，因為它可以達成人們美好的奢望，但現實卻是殘酷的，可以無情地擊碎這種不切實際的奢望。唐文宗身在帝王之家，註定了他的一生將在波譎雲詭的帝王生涯中掙扎搏殺，沒有機會去享受平常人的愛恨情仇。歷史上的他有名份的妃嬪只有兩位，這在動輒三宮六院的帝王之家也算是一股清流，當得起不好女色的美譽。
現實版的唐帝國在安史之亂後，藩鎮蜂起，帝王權勢日衰。好不容易出了個英睿的唐憲宗李純，任用賢臣，削平藩鎮，使局勢不致崩壞。可惜，唐朝皇帝大都迷戀丹藥，對此充滿媚惑的大殺器，唐太宗都不能自免，何況憲宗？結果越想長生死得越快。憲宗崩逝後，其子穆宗上位，這位二世祖認為老爹留下的形勢一片大好，安心地躺在帝王寶座上胡天胡帝地折騰，本就瘦弱了一圈的大唐帝國一下子變得危機四伏，就連久而平靖的軍閥勢力也開始鬧事了。
幸好中晚唐皇帝命都不長，穆宗也逃不脫自然法則的懲罰。其長子唐敬宗李湛嗣位，沒想到這位主還不如他爹靠譜，愣是不喜歡上朝，大臣們都難得一睹聖顏，頗有點後世明朝怠工皇帝們的風範。不過，皇帝不見大臣也沒什麼，大臣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唄，不挺好的嗎？關鍵是這位皇帝不安生，白天打馬球，半夜打夜狐，活脫一個青春期躁動症患者。他捉狐狸的癖好必然招致狐族的報復，於是就有了黃輕風、胡飛鸞偷吃媚果入宮之事。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臨幸藏於櫃中的狐仙姐妹就被官宦劉克明鴆殺，不幸上榜成為唐朝皇帝中死得最冤的一位。
劉克明還沒得及從弒君的陰謀中撈到回報，就被另一拔宦官王守澄聯合江王李涵殺死了，連帶被殺的還有劉克明企圖擁戴的絳王李悟。
江王李涵就是本文的男主唐文宗。他上位後沿襲唐朝皇帝的傳統，改名李昂，以示有別於其他兄弟。作為李家二郞，李昂比他的哥哥李湛活得久，在位的時間也長很多，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活了32歲（809年11月20日―840年2月10日），其在位時間為826年至840年。
坐擁錦繡江山的江王深知自己正坐在火山口上，他需要用一場由自己主導的變革來坐穩龍椅。於是，他訪求賢臣，勵精圖治，出宮女三千，放五坊鷹犬，裁抑冗員，很下了一番節儉功夫，使得頹廢多年的王朝之舟又鼓起了前進的風帆。
李昂本人也表現出了一個賢君的作派。雖然登基時只有十八歲，卻打上了早熟的標記。為人恭儉儒雅，虛懷納諫。而且在聽政之餘，還不忘博覽群書。他特別喜歡作五言詩，詩風古調清峻，在《全唐詩》等詩集里就錄有其詩6首。如此君王，加之人長得帥氣，想不風流都不行，難怪輕風妹妹那麼喜歡他。
可惜，唐文宗求治的心是蠻好，才幹卻不濟。終其一生，他都沒能過了朋黨和宦官這兩道坎。
在朝堂上，牛李黨爭日趨激烈，你方唱罷我登場。代表新興庶族地主的牛黨和代表沒落士族地主的李黨互不相容，把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李昂的很多施政舉措在這些官僚無休止的黨爭中往往不了了之。
外朝搞不定，內朝就更難搞定。自唐玄宗以來愈演愈烈的宦官專權讓心高氣傲的唐文宗乾脆沒了脾氣。
唐朝的宦官之所以如此牛掰，主要的依仗就是手裡握著一支戰鬥力可觀的神策軍。這支由哥舒翰創立的精銳邊軍，曾經為大唐王朝立下過赫赫戰功，受到唐德宗的青睞，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唐德宗信不過別人，覺得還是將神策軍的軍權交給宦官放心。經過多年磨合，神策軍最終成為直接聽命於宦官的禁軍。唐德宗的偏好最終使太阿倒持，將大唐皇帝的命運也一併交到了神策軍中尉手中。
大家千萬不要以當代的軍銜去比照古代的官階。「中尉」一職最早出現在戰國時代，到了漢代，中尉成為京城衛戍軍司令的官稱，又叫執金吾，等同於九卿，是高官，可不是現在的連排級軍官。神策軍借用了中尉一職，用來稱謂由宦官出任的神策軍最高長官。唐代一般設有左右兩名中尉，以左為尊。王守澄憑藉手裡的神策軍誅殺了劉克明及李悟後，想得依然把持政權。這樣，王守澄與李昂的矛盾儘早會一觸即發。
李昂想得挺好，先讓宦官和朝臣爭權，然後再利用朝臣除掉宦官，真正掌握權柄。可惜總找不到機會。剛巧，王守澄為他推薦了兩個人，讓他從中看到了戰勝宦官的曙光。
這兩個人一個叫李訓，一個叫鄭注。李訓系出名門，其叔父李逢吉曾一度為相。鄭注出身草莽，頗擅醫術。兩人雖出身不同，但卻有一個共同特徵，都能忽悠，擅於陰謀投機。其中的鄭注就是靠著先忽悠李愬（平定藩鎮雪夜入蔡州的名將），後忽悠王守澄，進而成為王的心腹，為王幹了不少穿針引線的糗事。而李訓則是看到鄭注的權勢，主動投靠，才得以受到王守澄的賞識。
如今，王守澄為了獎賞二人追隨自己的功勞，同時也為了更好地控制李昂，主動將二人薦舉給李昂。王守澄在舉薦的奏表中吹噓鄭注醫術精湛，李訓家學淵源。偏巧李昂多病，經過鄭注的一番調治，好了許多，自然對二人有了好感。
王守澄被李、鄭二人忽悠得不輕，認為二人是自己舉薦的，一定會為自己辦事。哪知這兩哥們本就是投機政客，有奶便是娘。他們很快嗅出了李昂對王守澄的不滿，為了搏取更大的富貴，也為了漂白自己的身份，決定反水，依靠李昂除掉王守澄。王守澄真是倒霉，碰上這兩貨，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這裡特別交待一句，在對付宦官方面，鄭注是有前科的。李昂曾與宰相宋申錫暗中策劃除掉王守澄，不小心讓當時還在王守澄門下的鄭注探得風聲。王守澄遂誣告宋申錫勾結李昂之弟漳王李湊欲圖不軌，病中的李昂中計，遂廢黜李湊，殺了宋申錫等人。事後，李湊憂懼而死，李昂非常後悔，追贈李湊為懷懿太子。
如今，攀上高枝的鄭注自然不會舊事重提，而是一門心思地與李訓合謀誅殺宦官。但很不幸的是，李訓根本不信任他，當初兩人臭味相投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復返了。系出名門的李訓如何看得上劣跡斑斑的江湖游醫鄭注，更擔心他將來爬得比自己還高，於是，兩人很快就貌合神離。
有病亂投醫的李昂卻不在乎兩人的出身，相反他認為鄭注能給自己治好頑疾，是老天眷顧。而且，他覺得李訓、鄭注本是王守澄薦舉的，如果能夠聽命於自己，那麼就能夠在不引起王的懷疑之下輕鬆地除掉王守澄，進而剷除整個閹黨。沒想到李昂哥哥也這麼腹黑，不知輕風妹妹對此怎麼看？
果然，李昂計劃的第一步順利實現了。在李、鄭二人的幫助下，李昂先任命另一個宦官仇士良為左神策中尉，藉以分去了王守澄的部分軍權。之後，又升任王為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以明升暗降的方式罷其禁軍兵權。至此，王守澄和他把控了十五年的禁軍說「白白」了，他的生命也很快進入了倒計時。李昂終於搬掉了壓在自己身上的千斤巨石。
李昂計劃的第二步卻出現了神轉折。本來計劃是這樣的，在鴆殺王守澄後，不僅對其生前罪過不再追究，還為其風光大葬。由李昂下令所有主事宦官赴滻水為其送葬。到時，由已出任鳳翔節度使的鄭注率領混入送葬隊伍的勇士將眾宦官盡數誅殺。如此計劃可謂完美。鄭注等人雖是小人，但滿滿的都是套路。一但成功，晚唐歷史必將改寫。
可惜，早就對鄭注看不上眼的宰相李訓不願意照著原劇本演下去。因為，原劇本是為鄭注量身打造的，一旦成功，鄭注的功勞最大。若是讓鄭注小人得志，哪還有李訓什麼事？
一心想當主角的李訓臨場發揮，不肯按原劇本演戲。李訓得勢後，早已網羅了一幫比鄭注聽話得多的小弟。李訓先是舉薦戶部尚書王璠為太原節度使、大理卿郭行余為邠寧節度使，讓兩人先行召募若干兵卒，助除宦官；又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刑部郎中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由他們羅致一些吏卒共誅宦官。有了這些打手助拳，李訓的腰板硬了，他要繞開鄭注自己單幹。
然後，李訓隆重推出了自己的誅閹大計。
太和九年（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早朝，韓約奏報左金吾內石榴樹上夜降甘露。戲肉一出，李訓忙建議：天降祥瑞，又近在宮禁，皇帝宜親往一觀。於是，李昂前至含元殿，命宰相和中書、門下省官員先行探看。官員們回奏稱疑似甘露。李昂又命神策軍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等，帶領宦官再行察看。這是要把仇士良等人推上不歸路的戲份啊。
可惜，仇士良這個曾經因和大詩人無稹爭住客棧上房鬧得沸沸揚揚的宦官的命比王守澄好。剛到左金吾，韓約的戲就演砸了，神情緊張的韓約讓老奸巨猾的仇士良疑雲頓生，加之又覷見帳幕後面隱隱漏出的兵器，仇士良忙率眾宦官退至含元殿，並迫使李昂乘軟輿入內宮。
李訓見大事不妙，一面急呼金吾衛士上殿保駕，一面攀輿高呼「陛下不可入宮」。金吾衛士數十人和京兆府、御史台吏卒約五百人登殿奮擊，殺死宦官數十人。但此時宦官已將李訓打倒在地，抬著李昂進入宣政門，將宮門關閉，朝臣一時驚散。李訓見事不濟，出宮單騎走入終南山佛寺中。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不明真相，退到中書省等候李昂召見。
宦官挾持李昂退入內宮後，立即以皇帝名義派遣神策軍五百人，持刀出東上閣門，逢人即殺，官員立死者六七百人。接著，神策軍關閉宮城各門搜捕，又殺死千餘人。李訓、王涯、賈餗、舒元輿、王璠、郭行余、羅立言、李孝本、韓約等先後被捕殺。事發時，一門心思按照老劇本飆戲的鄭注正率親兵五百人赴長安，中途知事敗，返還鳳翔，卻被監軍宦官誅殺。心狠手辣的仇士良不僅殺了數以千計的官員吏卒，還把主事者的族人一併殺死，甚至連婦女嬰兒也不放過。經過宦官喪心病狂的大屠殺，大唐朝臣幾乎為之一空。這就是徹底改寫大唐歷史的「甘露之變」，從此後，大唐皇帝再也擺脫不了宦官的陰影了。
事變後，李昂被宦官軟禁。國家政事全由宦官專擅，朝中宰相只是行文書之職而已。宦官氣勢凌人，威脅天子，藐視宰相，欺凌朝臣有如草芥。李昂對此一籌莫展，只能飲酒求醉、賦詩遣懷。他曾無奈地對當值學士周墀慨嘆，自己受制於家奴，境遇不如周赧王、漢獻帝。言罷，李昂凄然淚下。周墀聽了也伏地流涕。
東漢、唐朝和明朝是中國宦官危害最嚴重的三個朝代，但東漢的太監常受到外戚的制約，明朝的太監即使跋扈如魏忠賢，也是皇帝一句話就可以辦掉的。所以，這兩個朝代的太監終究還是奴才。唐朝的太監們大不一樣，自唐肅宗時的李輔國開始，朝臣的升降，皇帝的廢立，甚至皇帝的生死全都由他們一手把持，真正實現了「奴才翻身作主人」，著實令前世和後世的同行們眼紅了一把。
李昂的兒子不多，還比老爹先死，李昂只得立大哥的幼子陳王李成美為太子，但未行冊禮就病重了。開成五年（840年），長期抑鬱的李昂已不能下床，便命樞密使劉弘逸、薛季棱叫來宰相楊嗣復、李珏二臣，囑咐他們輔助李成美監國。哪知，仇士良得訊後，生怕太子上台後對自己不利，就於當晚偽造遺詔，廢太子為陳王，立潁王李炎為皇太弟，並帶其上朝接見百官。李昂聞訊後無可奈何，群臣更是沒人敢反對。不久，致力於王朝中興的大帥哥李昂抑鬱而終，謚號元聖昭獻孝皇帝，廟號文宗，葬於章陵。
不知輕風妹妹對此可曾傷心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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