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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廷龍信札中的民國文人交遊

原標題:顧廷龍信札中的民國文人交遊


耕兄:


昨獲電談,雖差面談一等,可喜之至!吾有一事救(求)教,便請見告。魯迅嘗有序文,請魏建功先生寫,而不請錢玄同先生寫,大意說錢先生字太漂亮,而魏先生字較質樸。不記清(記不清)原文如何?在那(哪)一信中?敬煩指示,為盼!


龍上 十二,十一



顧廷龍致蔡耕信及信封


這是1995年12月11日顧廷龍寫給蔡耕的信。顧廷龍生於1904年,其時年過九旬,雖偶有錯字,但筆下不顯老態。得信者蔡耕,1929年生於江蘇寶應(今屬揚州),畢業於中國新聞專科學校,1949年後任上海陸行中學教員,後調任上海文藝出版社任編輯。關於兩人的往來,由蔡著《茶熟香溫三集》中「顧廷龍」條目可知,始於上世紀五十年代。顧老就任上海圖書館館長之前,曾任上海私立合眾圖書館總幹事,當時合眾恭迎新社會,特主辦革命圖書資料展,蔡耕當過文林書屋店員,又素來喜歡舊書,曾藏有上海復社版《西行漫記》等書,遂主動提出借展。面對進步青年如此熱心的舉動,顧先生當然是歡迎的。



蔡耕著《茶熟香溫三集》


其後運動不斷,兩人雖同在上海,見面稀少。1972年,顧老欲臨寫《封龍山頌》,想起曾在唐雲處見過拓本,於是委託蔡耕借閱。



顧廷龍致唐雲


顧晚年由其公子誦芬先生迎養於京,蔡耕曾登門拜訪。


蔡耕吾兄:

多年不見,乃承枉顧京寓,無任快慰!觀泉先生為我代購《文字學》越一、二日即到,感謝之至!我擬最近旋滬,主要想將《尚書文字合編》定稿,以冀早日成書。


在舍攝留照片,可資紀念!茲特寄上,請查收,為荷!


匆復,祗請著安!


顧廷龍上


5.15



顧廷龍致蔡耕


此信未註明年份,信中的「觀泉先生」是王觀泉。王先生於2002年在《文匯報》發表《巧識顧廷龍先生》一文,正巧談及此事。那是1994年4月,王先生去北京探望顧老,顧老雖略顯蒼老,但依然精神飽滿,談吐明晰。他說目前最想完成早在燕京大學時就已開始,但時斷時續了幾十年的《尚書古文字合編》,遺憾的是,手頭缺一部商務印書館版《文字學概要》作考查。王觀泉認識商務館漢語組的一位朋友,代為覓到。由此也可知,此信寫於1994年。


蔡先生友朋信札多有散出,以收藏家、鑒定家論,坊間可見王世襄,朱家溍,史樹青,楊仁愷諸位。






王世襄、朱家溍、史樹青、楊仁愷致蔡耕信及部分信封


回到文首的信中。顧老信中言及「魯迅嘗有序文,請魏建功先生寫,而不請錢玄同先生寫」,倒是抖落出一段往事。所謂序文,指《北平箋譜》序,由魯迅撰文,魏建功手書上板。老師布置任務,學生無有不從,魏建功把目錄也畢恭畢敬謄抄了一遍,但落款卻署名「天行山鬼」。魏字天行,「天行山鬼」後來廣為人知,但於此很可能是首次使用,這就不得不提到錢玄同先生了。




魏建功書《北平箋譜》序


首提此事的是1933年11月3日魯迅致鄭振鐸信:「但我只不贊成錢玄同,因其議論雖多而高,字卻俗媚入骨也。」而對此間瓜葛說得最明白不過的,是同年12月27日夜魯迅致台靜農信。當時關於寫序之事已有傳說,迅翁對台靜農倒是無話不談,直言「金公」,也就是錢玄同,「誇而懶,又高自位置,托以小事,能拖延至一年半載不報,而其字實俗媚入骨,無足觀,犯不著向慳吝人乞爛鉛錢也」。

魯錢當年已交惡若此,這就讓身為弟子的魏建功很難辦了。魏建功在北大讀書時,曾因盲詩人愛羅先珂批評了同學演出的話劇,而寫了一篇反批評的《不敢「盲從」》。當時他年少氣盛,以標題而言,就大大地嘲笑了愛羅先珂的生理缺陷。這引來魯迅大加斥責,寫了《看了魏建功君的〈不敢盲從〉以後的幾句聲明》,刊於《晨報》副刊上,但後來並未收入雜文集。不過後來《魯迅全集》連同魏建功的原文一併收入,讓我們得悉此事。



魯迅譯愛羅先珂《桃色的雲》


老師震怒,魏建功想必極為過意不去。通過孫伏園引見,魏登門道歉,也就此開始了與魯迅的交往。魯迅日記中提到魏建功多達十六處。到了1932年魯迅回北平小住,師生之間已熟稔,《兩地書》中提到:「晚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忙於翻檢電碼之台靜農,一個是幫我校過《唐宋傳奇集》之建功,同吃晚飯,談得很為暢快。」此後寫序,也是水到渠成。而魏建功抄錄魯迅文字也不盡於此, 1957年第二十九期《文藝報》曾發表魏建功《關於魯迅先生舊體詩木刻事及其他》一文,他寫到,「我依據景宋鈔稿用朝鮮紙寫成一個卷子……靜農先期自青島來住我家,錄了一個副本,七七事變起,景宋不能北來,靜農匆匆南行」,此事遂中斷。「1948年我回大陸,由台灣經過上海,把手鈔氏卷丟失了」,實際上這個卷子仍留在台灣,後來江蘇教育出版社1996年印行《魯迅先生詩存》影印長卷一冊,就是以此為底本。



天行山鬼印


魏建功與錢玄同的關係,也許比他與迅翁更為密切。鄧雲鄉有題為《錢玄同手札》的小文,言及他收藏了一部《先師吳興錢玄同先生手札》,此手札底本即為魏建功提供,來熏閣書庄1947年石印,雖然只是薄薄一本,卻是白棉紙影印了錢先生的二三十封信,連信封也影印了下來。第一封信就是談為魏著《古音系研究》撰寫序言的事:「建功我兄:大著古音系研究印成已多日,而拙序迄未交卷,可勝漸悚……目眚未瘳,精神仍憊,伏案不及一小時,輒覺頭重,心悸手顫,暫時不能用腦,現在只好請兄見諒……弟病癒必當補作此序,得於大著再版時補印入冊,則幸甚矣……」此信寫於民國二十四年三月十四日,距當初鄭振鐸向魯迅建議由錢玄同寫序不足一年半的時間,魯迅菲薄的「拖延至一年半載不報」,由此得知,想來更多是錢玄同身體不濟吧。




魏建功及其所著《古音系研究》

魯迅與錢玄同的交往,此處不再贅述,大約是1926年前極為密切,魯迅南下廈門後疏於往來,乃至關係惡化。信札還是能提供最鮮活的素材,《兩地書》中1929年5月25日致許廣平,提到與錢玄同在孔德學校偶遇,魯迅眼中的錢,已經是「胖滑有加,叨叨如故,時光可惜,默不與談」。沈尹默的回憶更豐富些,錢玄同看到桌上「周樹人」的名片,問:「你現在又用三個字的名片了?」魯迅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從來不用四個字的名片。」錢玄同主張廢姓,曾用「疑古玄同」署名,這一次老友重逢,想來「金公」本是搭訕,不想反擊如此激烈,於是也不作聲了。


《北平箋譜》歷來被視作魯迅搶救傳統文化之典型,也常常用來稱頌魯迅與鄭振鐸的友誼,但魯迅寫給年輕人的信中對鄭倒卻不無牢騷。還是回到1933年12月27日魯迅致台靜農那封信:「《北平箋譜》竟能賣盡,殊出意料,我所約尚有餘,當留下一部,其款亦不必送西三條寓,當於交書時再算賬耳。印書小事,而鄭君乃作如此風度,似少涵養,至於問事不報,則往往有之,蓋不獨對於靖兄為然也。」其中提到的「西三條寓」,查《魯迅日記》可知為1929年4月29日租下的西三條衚衕二十二號白木匠三間北屋,原來是鄭振鐸自作主張把盈利送到朱安那兒了,不算什麼大事,但涉及家事畢竟不快。聯繫之前鄭振鐸建議錢序之事,「少涵養」言重了,欠思量倒是一定的。



《北平箋譜》


錢、魏書法,究竟孰優孰劣?兩人都是古文字、古音韻專家,都善於寫這種字體,很難分雅俗,找兩個圈內人的評價吧。黃裳在《天行山鬼》中說,「魏建功是學錢玄同的,但較健拔英挺,不像錢玄同那樣肥得近於癱瘓,魯迅的評論還是有道理的」。張中行也說,「錢先生繼承鄧石如以來的傳統,用北碑的筆意寫行草,飄灑流利;用隸筆而更像北朝的寫經,功力都很深。魏先生是隸意而多於寫經,更剛勁鋒利,可謂青出於藍」。看來魯迅的選擇,雖與臧否人物有關,但也不失眼光。



錢玄同致魏建功信


至於《北平箋譜》,幾十年後已成文物。鄧雲鄉提及曾欲觀之,先找賈植芳,復旦大學圖書館沒有,上海圖書館善本部也沒有,心想魯迅紀念館一定有,打電話問,言明只在館中看,能夠看二三十分鐘也好。不想回答十分乾脆:不借,要有領導批示,展品一動便要消毒。最後找到了前頭的受信人蔡耕,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資料室里,總算看到了這部「與唐版媲美」的寶書。世界就是這麼奇妙,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顧廷龍與蔡耕,引自《茶熟香溫三集》


本文承李東元老師輯錄資料,outman修圖,在此一併致謝。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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