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佩綸與岳父李鴻章的通信透露出什麼信息
在這批「張藏信札」中,最寶貴的是張佩綸與李鴻章之通信。在即將出版的《張佩綸家藏信札》第一冊至第三冊中,總數達412封,內含10封張夫人李經璹寫給父親李鴻章的和1封李鴻章回復李經璹的。此外在第十六冊中,還有另行搜集的三信。張佩綸公子張志潛曾解釋說:書信的「外祖文忠公部分諸務,整齊畫一,所得先公函札,均排年存貯。既締姻,先太恭人遂取以歸。自庚辰(1880)至戊子(1888)一無缺漏,其閑癸未(1883)、甲申(1884)函牘最多,閑有遺失,蓋亦廑矣」(張志潛:《澗於集·書牘後序》,第1頁)。
張佩綸信札
考張李通信,在1905年吳汝綸編輯出版的《李文忠公全書·朋僚函稿》和1922年張志潛編輯出版的《澗於集·書牘》中,已有部分刊布。但《澗於集·書牘》中的書信均不標識日期,給使用者帶來不便,也無法建立張李信件往來之完整體系。而台灣學術界,據說前些年在「中研院」近代史所圖書館也找不到《澗於集·書牘》,文海出版社影印的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中,《澗於集》亦缺書牘部分(蘇啟昌:《張佩綸與晚清清流集團》,東海大學歷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87年,第7頁)。以致李宗侗、劉鳳翰著《李鴻藻先生年譜》(台灣商務印書館,1969年版)時,沒有引用這部對於譜主極為重要之史料,這在兩岸交流尚不充分的年代,曾經造成研究空白。台灣學者高陽曾在《同光大老》之「殺賊書生紙上兵」一節中說:「有一點鐵樣的事實,似乎研究近代史的人,尚未談過(不敢肯定,讀者中倘知有人談過,千乞見告):此即李鴻章早就選定了張佩綸為衣缽傳人。這一個念頭,甚至在張佩綸獲嚴譴後,亦未放棄。」(高陽:《同光大老》,華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頁)顯然,高陽也未讀過《澗於集·書牘》。在以往歷史作品中,張佩綸被描摹成大言炎炎卻不懂實務的白面書生,是馬江之戰臨陣脫逃的丑角人物,這些作者,其實從未讀過佩綸之奏章、書信和詩文,根本不知佩綸曾是何等重要、何等精彩、敢恨敢愛、有聲有色之人物。高陽獨具慧眼,他對張李關係猜測準確,假若他看到張李通信及本書披露之書札,他筆底波瀾必會更加壯闊,對晚清大時代之描寫也會更加豐富多姿。
張李通信起於何時
《張佩綸家藏信札》中李鴻章與張佩綸通信起於光緒四年,此前對此存有訛誤,因為最初三封信落款處均無年份,其中第一、第二信無日期,第三信署六月廿九日。安徽教育出版社版《李鴻章全集》(以下簡稱《全集》)編者將其均定為光緒五年。
以第一信為例,其全文如下:
幼樵世仁弟館丈大人閣下:
春間接到惠函,稍稽裁復,比維令望日隆,藎猷卓著,曷任企頌。此間自三月後連沾雨澤,畿境及晉、豫各屬亦已迭沛甘霖,秋禾可以播種,數省孑黎庶不盡為溝中之瘠。前閱邸抄,獲讀大疏所陳遇災修省各件,均能洞見源流,切中窾要,洵屬有裨時局。邇來台省諸君子非不勇於言事,鄙意微嫌其考之未詳,故論之或未盡當。執事事理通達,而複審以知微之識,輔以敢言之氣,遂如鳳鳴高岡,群音斂響,傾企曷已。《朔方備乘》全書尚未刊竣,先奉上圖說十部,《李氏書五種》亦呈十部,希即察收。令兄到浙需次,初尚未有位置,頗為惦念,近聞已得差委,藉資敷衍,想竹報中已提及矣。專泐,復頌台祺,順賀節禧,不具。館愚兄李鴻章頓首。
此信提到「《李氏書五種》亦呈十部」,而在《李鴻章全集》第三十二冊所刊光緒四年四月二十四日致桂嵩慶函中,提到「寄來《李氏五種》百部,亦照數查收矣」(李鴻章:《復淮揚水師營務處江蘇題補道桂》,光緒四年四月二十四日,《李鴻章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三十二冊,第303頁),則李贈張之《李氏書五種》,來自桂嵩慶光緒四年所寄。同日李鴻章還有復饒應祺信札,內稱「此間自三月以來連得陣雨,人心漸定,惟流民甚眾,紛至沓來,現擬酌量資遣,俾趁耕作。河間等屬飢苦尤甚,蒙恩截撥漕糧,分別散放。但冀此後晴雨調勻,秋成告稔,或可稍資補救耳。專泐,復賀節禧,順頌升祺」(李鴻章:《復署陝西同州府正堂饒》,光緒四年四月二十四日,《李鴻章全集》,第三十二冊,第304頁),對於方經丁戊奇荒後直隸地區之氣候描寫與李張第一信完全相仿,尤其注意末尾「復賀節禧」,則此信顯然寫於端午之前,與致桂、饒信函日期相近。
同樣亦可證明第二、第三信寫於光緒四年,此處不贅。需要指出的是,第四信系李鴻章對張佩綸光緒五年十月初九日去函之答覆。原信分兩部分,前半部分為楷體,屬幕友代筆。後半部分為鴻章親筆。從內容看,與張信所談三項內容(辦喪事、詢鴻章對伊犁交涉的看法、推薦事)完全呼應。《全集》卻將其分拆成兩信,這些,細心的讀者能從影印的信件中看得分明。
李鴻章
本書公布之張李通信,起於光緒四年,迄於光緒二十七年辛丑議和,前後綿延長達23年,這樣一部相對完整的上層政治人物往來通信,在近代史料文獻中亦是絕無僅有的。尤其從光緒四年到十年,是「清流」勢力崛起到消弭的完整時期,「清流」有意拉攏當時最具實權的洋務派大佬李鴻章,所展開的各種上層活動,有聯手推進的,也有不配合甚至彼此齟齬不悅的,這些基本史實以前很少被史學界了解,因而不能對光緒朝前十年的許多歷史進程和事件作出準確敘述。而張李通信,提供了新鮮生動的材料。由於張李分居京津兩地,許多事情要詳細商量,這就使得他們的書信內容坦率、豐富和錯綜複雜。
張佩綸後半生緣何「頹然自放」
張佩綸與李鴻章籌劃之重大事件,包括北洋海軍建設和籌劃設立海軍衙門、鐵路建設、對日交涉琉球問題、李母去世後助其「奪情」復出等等,都是涉及國家發展的大事。過去學術界以為「清流」在治國理政的觀念上趨於正統保守,孰不知他們與李鴻章其實走得如此之近。張佩綸曾告訴李鴻章:「蓋佩綸與公行跡過密,已几几上達天聽矣。」
張佩綸致李鴻章最後一函寫於光緒二十七年九月十八日(1901年10月29日),談的是兒子志潛在上海籌辦的婚事。另附一紙,為道員洪恩廣謀職。信中還有張佩綸對時政的評論:
新政紛紛,譯書則欲先割裂五經,房捐則欲量地計方,不談間架,中西兩不似,無非自擾。種種乖謬,此等內外大臣,如何可有變法?可嘆也。
他不知道,此時李鴻章正走向生命盡頭。十九日半夜,鴻章胃出血,陡然咳血半盂。虛汗頭暈,病勢危急。二十七日,鴻章撒手西去。而這封信二十九日方才寄到八國聯軍佔領下的北京。
張佩綸拒絕隨李鴻章赴京議和,曾在給另一朋友、軍機大臣鹿傳麟的信中有如下說明,也是對其後半生身世消沉的解釋:
佩綸不願隨辦交涉者,其故有三:以戰敗獲咎,以議和起用,有乖素守,一也。昔以婿逐,今以婿隨,始終目為之淮婿,不能自立,二也。譯署頗能爭持,今須摧剛為柔,始能稍有贊助,徒損生平,無補時局,三也。甲午之役,合肥以劉省三不出,環顧諸將無可屬,約至密室,欲以侍督衛汝貴一軍往駐平壤。非不欲慷慨請纓,一洗馬江之恥,而政府既有嫌隙,合肥方蹈危疑,驟舉敗將,又是姻親,必駭物聽,遂力辭之。然傅相堅不許回里。端坐悒悒,卒因此招忌,盛宣懷及李,以五百金賄參驅逐,從此鄙人頹然自放,不復萌用世之想,誠以時勢如江河日下,不可談兵,決無雪恥圖功之會也。(張佩綸:《復鹿菘硯尚書》,《澗於集·書牘》卷六,第55頁。按:李當為李經方)
(本文原載於2017年2月17日的《文匯學人》,原標題為《張佩綸與李鴻章的關係》,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現標題和小標題為編者所擬)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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