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扣扣案聯想到武則天時期的為父報仇案，看陳子昂柳宗元怎麼判

最近張扣扣案鬧得沸沸揚揚，張扣扣在除夕夜連殺3人，22年前，因地基糾紛問題，其母被王正軍砸死，之後張扣扣入伍，退伍後外出務工，今年除夕張殺死王正軍一家三人，之後投案自首。有人說，這是為母報仇手刃仇人暢快人心，也有人說，這是故意殺人該判重刑！

恰巧，在武則天時期發生了一起及其類似的案件——徐元慶案。

徐元慶刺殺了時任御史大夫（類似於現在中紀委書記，最高檢察院院長）的趙師韞，之後投案自首。之前，趙師韞在徐元慶的家鄉做縣尉（類似於現在縣法院、檢察院院長）時，把徐元慶的父親給殺了，之後，徐元慶變姓名卧底驛站做服務員，瞅准機會，殺了趙師韞，自首。

張扣扣案，「為報母仇」，服兵役練就本領，預謀殺死仇人，自首。

徐元慶案，為報父仇，卧底驛站做服務員，預謀殺死仇人，自首。

徐元慶案之所以這麼著名，是因為歐陽修在《新唐書》中專門記載了這個案子，並歸類到《孝友》卷中。可以看出歐陽修及其讚賞徐元慶的復仇。

當時朝野議論紛紛，主要焦點是，為父報仇，卧底驛站，手刃殺父之人，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這可以說是最高的孝道，應該大力表彰的；但同時，這是預謀殺人，按《唐律》要殺人者死。大家對此莫衷一是。

當時，提倡孝道的武則天看到這個案子，就想赦免了徐元慶，當時的左拾遺陳子昂不贊成（陳子昂以一首《登幽州台歌》名動古今，錄下原文，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說「無義不可訓人，亂綱不可明法」，意思是沒有道義我們無法勸化人民，禍亂綱常就不可以令行禁止。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殺了徐元慶，明正國法，然後，大力整修他的墳墓，表彰他的孝心德行。如此的話「法」和「禮」兩全。

柳宗元畫像

當時大家都很贊成陳子昂的看法，誰知，陳子昂去世73年之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出世了，柳宗元完全不這樣看，他認為，之前的人們都沒抓住重點——徐元慶的父親到底為什麼被殺？如果說徐元慶的父親是觸犯國法，趙師韞殺了他就是執行國法，不是趙師韞殺了徐元慶的父親，而是法律殺了徐元慶的父親。那麼徐元慶殺人就是蔑視國法，無端殺死國家大臣，徐元慶應該被處死，明正典刑！相反，如果趙師韞因為貪污受賄無端殺死徐元慶的父親，那麼趙師韞就該被殺死，徐元慶為國執法，無罪釋放，應該大力表彰。怎麼可能既殺人，又表彰人呢？

好了，陳子昂柳宗元的意見介紹到此，誰是誰非，還是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全文完， 下面是《新唐書》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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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時，下邽人徐元慶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元慶變姓名為驛家保。久之， 師韞以御史舍亭下，元慶手殺之，自囚詣官。後欲赦死，左拾遺陳子昂議曰：

先王立禮以進人，明罰以齊政。枕干仇敵，人子義也；誅罪禁亂，王政綱也。 然無義不可訓人，亂綱不可明法。聖人修禮治內，飭法防外，使守法者不以禮廢刑， 居禮者不以法傷義，然後暴亂銷，廉恥興，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

元慶報父仇，束身歸罪，雖古烈士何以加？然殺人者死，畫一之制也，法不可 二，元慶宜伏辜。《傳》曰：「父仇不同天。」勸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慶宜赦。

臣聞刑所以生，遏亂也；仁所以利，崇德也。今報父之仇，非亂也；行子之道， 仁也。仁而無利，與同亂誅，是曰能刑，未可以訓。然則邪由正生，治必亂作，故 禮防不勝，先王以制刑也。今義元慶之節，則廢刑也。跡元慶所以能義動天下，以 其忘生而趨其德也。若釋罪以利其生，是奪其德，虧其義，非所謂殺身成仁、全死 忘生之節。臣謂宜正國之典，寘之以刑，然後旌閭墓可也。

時韙其言。後禮部員外郎柳宗元駁曰：

禮之大本，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子者殺無赦。刑之大本，亦以防 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治者殺無赦。其本則合，其用則異。旌與誅，不得並 也。誅其可旌，茲謂濫，黷刑甚矣；旌其可誅，茲謂僭，壞禮甚矣。

若師韞獨以私怨，奮吏氣，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蒙冒，號 不聞。而元慶能處心積慮以沖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 執事者宜有慚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

其或父不免於罪，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 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驁而凌上也。執而誅之，所以正邦典，而 又何旌焉？

禮之所謂仇者，冤抑沈痛而號無告也，非謂抵罪觸法，陷於大戮，而曰彼殺之 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春秋傳》曰：「父不受誅，子復仇可也； 父受誅，子復仇，此推刃之道。復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 矣。

且夫不忘仇，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於禮，服孝死義，是必達理而 聞道者也。夫達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仇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壞禮， 其不可以為典明矣。請下臣議附於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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