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哪裡又有自由
人心惶惶,哪裡又有自由
元熙二年,那還是公孫榕與阿黛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那時她只是女扮男裝的皇上,而她不過是她後宮之中的妃嬪而已。
可是她初登帝位,為了她父親輔城將軍手中的兵權,不得已才納了她為皇妃。
那時的阿黛,正是二八年華,容顏俏麗無比,更是常日處在深宮之外的將門女子,哪裡能在這後宮之中閑得住呢。
她記得那日的她爬上了御園的參天大樹,正四處發愁,怎麼才能落地無虞。
身旁的宮女有些急了,忙說:「娘娘,您等等,小的們讓太監去搬梯子了,您不要動了!」
可是阿黛坐在樹上等了半天,依然沒見梯子的影子,日頭有些毒辣,陽光穿過交叉的枝葉,打在她的臉上,竟是讓她眯了眼,打了個趔趄,不慎滑下來。
恰巧那時她經過御園,便飛身上前救下了這個素未謀面的皇妃。
大約她也是有些難為情,參拜她時,心中還是忍不住害怕,不安道:「臣妾一時興起,有失德儀,望皇上恕罪!」
她那時正生了逗弄她的心思,遂而說道:「你可知你這番舉動,足以讓朕將你打入冷宮?」
她驚愕抬頭:「皇上莫不是在說笑,臣妾只不過是爬個樹而已,若論罪行,皇上此般處分未免有些過於追究。」
「哦?你這是在說朕是非不分?」
她黯了一下眸子,忿忿不平,轉而抬頭巧笑道:「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她哪裡瞧不出她那點小心思呢,於是又問道:「朕早前聽聞穆將軍之女行事與尋常女子不同,早些時候,朕公務繁忙,冷落了愛妃,今日得見愛妃,果然是不同尋常吶。不知愛妃平日還喜愛作何?」
這下子,她倒是有些被帝位戲謔的赧然浮現:「臣妾只不過隨了家中兄長所愛,平日騎馬射箭,蹴鞠打獵,略通曉一二…」
「愛妃忘了,愛妃還喜愛爬樹吶!」
後來御園之中,皇上的肩輿離開。可是直到最後,皇上也未將她打入冷宮之中。
不過近來皇上偏愛到她的宮殿之中,與她如同尋常夫妻一般,共食午飯。
只是每次因著身旁一側坐著帝王,她總不敢敞開了胃口吃飯,只能一口一口小啜著扒飯。
帝王見此,竟是用銀箸又給她碗里增了不少飯菜,眼中滿是威脅的意味,於是她更是不敢不吃帝王所挑之飯。
不過不知怎麼回事,帝王給她挑的,全是她喜愛的菜色。
過了不久,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獵。
歷代帝王從不帶妃嬪來此舉行秋獵,可那一年,她卻與帝王,同乘車攆,來到皇城郊外。
帝王執她之手,情深意重,將她扶下車攆,就連同行的史官都忍不住提筆而記:元熙三年秋,帝與穆妃同車,兩情難斷。
那一年,帝王卻破天荒允了穆皇妃前去騎馬狩獵。
馬場之中,帝王親自將自己的汗血寶馬讓給皇妃,她瞧著面前一身戎裝的女子,心底也是為她深深驚艷:「阿黛,這匹馬,早年便已隨朕,是這天下最厲害的千里馬,你可要試試看?」
阿黛眼中滿是星光熠熠,她忍不住摸上那匹駿馬,從小她便幻想著有這樣一匹寶馬,今日用它射獵,定能拔得頭籌。
待她上馬之後,帝王含笑而語:「阿黛,若你今日能得頭籌,朕許你椒房之喜。」
那女子紅霞入頰,脆聲朝她嗔道:「皇上倒是想得美,臣妾偏不…」
那場狩獵,當朝的攝政王也有參加。
只是攝政王倒是心狠的主,他射穿了穆皇妃所騎之馬的左前腿。
她不知馬兒為何所受驚。只是待她被甩出之時,那個丰神俊朗的男子救了她。
而那個男子將他的馬兒讓給了她,徒步前去打獵。
這時,山中有幾匹白狼出沒,她剛想下馬,卻被他喝止。
「皇妃還是快點騎馬走吧。」
「不,你救了我,我怎麼可以扔下你,獨自離開,要走一起走!」
他抬頭仰望著她,眼中滿是她看不清的深意。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坐在她的身後,蹬馬而走。
只是身後那幾匹狼緊追不捨,只見他取箭而發,那幾頭狼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他狀似不經意擦過她的耳畔,輕笑道:「皇妃,你以為我殺不死那幾匹狼,不過是小東西而已,我還不放在眼裡。」
阿黛臉上頓時露出尷尬之色,誰曾想到,這位男子只是想單打獨鬥而已。
那場狩獵的收穫頗豐,只是待她回去之時,攝政王牽著她所乘的馬匹,謊說道那幾匹狼是她射殺。
皇帝雖知這絕非皇妃所得,可即便如此,她以為她是真心想要獲得她的寵愛。
可是後來,皇帝卻親眼所見她與攝政王在御園之中眉目傳情。
皇帝怎麼不想上前,可一位是心思早已不在她身上的皇妃,她不忍看她離開。一位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她還要事事尊他。
那時的阿黛,卻在御園之中被攝政王圈在懷裡,手把手教她如何射下天上正飛過的雀鳥。
從小到大,也未有師傅教她。她只是裝模作樣隨著兄長他們做些把式而已。
待那攝政王說可以教她之時,她卻是心急地拜他為師。
帝王漸漸不怎麼來她宮中,據說是前朝公務太多。
可是攝政王卻是經常來到御園之中,每每她前去,都能夠遇到她所謂的師傅。
師傅教她練武,同她講這四海山川的秀美風光,惹得她也是艷羨不已。
有日,她師傅卻是靠在假山之上,瞧著她射箭的身影,痴然笑道:「阿黛,將來天下太平,你可要隨我一同前去江湖,策馬同游?」
「可是天下如今不是太平的嗎?」
「不,它並非真正的太平。」
「可是我是皇妃,以前皇上對我倒還算禮遇有加,可是後來,我的宮殿越來越像個冷宮…我怕是這一生,都難以逃出去了…」
男子瞧著面前一臉郁色的女子:「阿黛,無論你身處何地,我只問你,你可想與我同去?」
女子像是想要為難他一般,故意抬眸問道:「那我以何身份與你同去?你的僕人?你的婢女?」
「我的妻子。阿黛,你並不適合這深宮,你不該成為那隻被鎖在皇城裡的雀鳥。」男子走過去,指腹輕輕落在她的雙頰:「你該是自由自在的鷹,永不被束縛。」
再後來,攝政王得了她父親輔城將軍的兵權,發動了兵變。
元熙五年正月十一,攝政王的軍隊攻入了皇城之中。本意該是他派皇妃毒殺帝王。可是他終究不願讓心愛的女子作了後代千萬人唾罵的皇妃。
可那時的皇帝卻是告訴她,這一切全都是攝政王騙她的把戲而已。
皇帝嘲諷地問她:「他是北秦寧府攝政王,而你又是誰?」
「我是北秦的皇妃,我是皇妃啊!」跪坐在冰冷石階上的女子伸手緊緊篡著面前身著蟠龍紋綉黃袍女子的衣袂一角,留下無聲無息的淚水。
「阿黛,他的心裡原本就沒有你,你這又是何必?」
女子可憐兮兮瞧著面前眼中蓄滿柔情的女子,哀聲道:「可那是我最愛的男子…你說,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說話啊…」
女子俯身輕輕拭去女子眼角淚水,指尖似是發燙般灼燒著她的心底:「阿黛,他要的是這北秦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而你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棋子…不是這樣的,他說他會帶我出宮,遊歷天下的,阿榕,他不是這樣的人…」
女子雙眼緊緊凝視著面前淚眼婆娑的女子,彷彿看了千百遍依舊是沒有能看夠,可是她又該如何告訴她,攝政王不是真的把她當作棋子,只是他也心軟了,想要放過她而已。
可是縱然真相如此,她也不願將此告訴面前的女子,就讓阿黛恨他一輩子也好,哪怕她駕崩了,可是她不願讓她再去愛上他。
阿黛,你這一生一世,總該嫁了我,便是我公孫榕的妻,生不離,死亦難別。
大殿往外看去,儘是排排莊嚴肅穆的宮殿矗立在餘暉之下,籠罩著天家威嚴。千百年來,無數的人爭得頭破血流,也仍然想要入主這座城,可惜多少人的青春年華卻又葬送在這裡。只是今日這一戰,終究是她公孫榕逃不過的。
公孫榕站起身來,她手上的尚方寶劍在暗淡的光線下依稀透著微微的光亮,可那絲光落入地上跪坐的女子眼裡,卻只有無盡的冷意。
她抬眸望著那個風姿綽約的女子,阿黛從未有一刻覺得她是如此好看過。
只見她扭頭斂著眉輕狂而笑:「阿黛,我要是輸了,你一定不許忘了我…」
阿黛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衣袍,可惜她早已邁步而出。
門外廝殺聲一片,她想她怕是眼花了,竟然看到她最愛的男子一劍殺了當今的帝王。
好像腦中有什麼東西碎成一地,嘩啦作響。她踉踉蹌蹌跑出殿外。
那一幕卻是她畢生都難忘的場景,夜幕將臨,無數的叛軍舉著火把,似是泛濫的華燈湧起,照亮了整座皇城,而那個從前他最愛的男子卻是腳踩帝王,聽著眾人高呼萬歲。那是最巍峨綺麗的場景,可卻她最為深刻的痛。
而那匍匐於地的女子顫著嘴吐出血花,朝大殿望來,一如既往的眉目平和,那笑卻是讓她覺得刺眼無比。曾幾何時,那個高高在上帝王也會變得這般落魄。
公孫榕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疼,可是快要閉闔的雙眼仍然心有不甘,那個高台上的女子躍過重重叛軍,離她越來越近,近得仿若昨日,她能瞧到她臉上的表情一樣。
可是她好像再也失去了睜眼的權利。
很早之前,她便瞧到她與那個男子,可是後來她太過膽小卑微,竟是不敢再回頭再看阿黛一眼。
如今臨了了,她卻是可笑起自己一生,想她本是前朝帝王膝下唯一的子女,卻臨危受命,女扮男裝,當了這荒唐的皇帝,可還是保不住祖宗的基業,還愛不了最愛的女子。
阿黛哆嗦著身軀,不遠之處她便看見帝王垂下的頭顱。
她伸手把出身旁禁軍的腰劍,直直走向那個男子。
而那男子身邊正站著自己向來敬重的父親。一瞬間,怕是她早已明了。
攝政王毫無防備,好似就等著她前來一樣。
可她沒有一絲遲疑,執劍自刎。
脖上血色蔓延,心底終是如釋重負:「阿榕,曾經我嚮往無限自由,可是如今我懂了,人心惶惶,哪裡又有自由,碧落黃泉,我想有你陪著,我怕是才能解脫…」
文/苑小月
圖/青瑤


※穿白紗的新娘,期待著蜜月的遠方
※哪怕他守著的那個女子一心愛的仍舊是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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