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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不過如此嘛

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一個能夠細水長流走下去的方向,我用了二十年。——《深夜食堂》作者,安倍夜郎。

其實在土木吧逐漸變成轉行吧的背景下我不應該推這篇文章,但是鑒於文章性冷淡風下飄著一點淡然,讓人有那麼點看破紅塵的感覺,我還是推一下吧。

還是那句話,不建議轉行,除非你真的找到了你想要的。

作者| [日] 安倍夜郎

「生來即愚鈍」

但好在有父親啊

從中村幼兒園、中村小學、中村初中到中村高中,我一直不擅長運動,非常討厭運動會。我甚至無數次向神明祈禱,希望一場大雨能讓運動會中止。

我生日比同齡的孩子小,低年級時體力完全跟不上。再加上天生運動神經不夠發達,和不被人往後推就不會主動向前沖的怯懦,賽跑時不是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

我的身體也不靈活,遇事又總是猶豫不決,墊上運動和跳箱也一塌糊塗。玩躲避球時,我只管東躲西跑,從不觸球;打壘球時,我很難理解別的傢伙為何那麼興高采烈;打排球時,我總是把球墊向奇怪的地方;練習投籃時,大家看到我低得驚人的命中率總是啞口無言。至於游泳……我到底喝了多少中村高中泳池裡的水啊!

安倍說:「我只會仰泳,因為我不會換氣。」

進入社會第五年時,我讀到了無季自由律俳人尾崎放哉的俳句集。其中有一句很難形容的話:生來即愚鈍。我感嘆這說的就是無論做什麼都摸不著門道、不擅長生存的自己吧,但反覆咂摸,我發現這句話也適用於另一個男人。那就是在我高三時去世的父親。

那好像是我小學二年級的一次運動會。看到比我高一屆的學生參加集體項目「爬桿接力」,我心中一顫。升三年級後就得參加這個項目了。當然,我肯定是爬不上去的。當時我的腦海中就閃過一個畫面:緊緊抱住杆子爬不上去的我,一邊哧溜哧溜往下滑,一邊痛苦掙扎。看來從那時起,我就是個悲觀論者了。

回到家後,我向父親說起這件事,父親說了句「跟我來」,就走向屋子後面的羽生山,砍下一根粗壯的竹子,在院子正中挖了個深坑,將竹子豎在那裡。(父親是搞建築的,這種事對他來說小菜一碟。)隨後,他又砍下一段粗細長短合適的樹枝,在一張紙上寫下「阿誠加油」幾個字(「誠」是我的本名),將紙卷在樹枝上做成小旗。

父親說:「阿誠啊,把這個插在竹子頂上。」自此,晚飯後就成了爬竹竿的時間。父親坐在外廊抽著煙,笑眯眯地看著我爬。就這樣,我偷偷地學會了爬桿。但我最終沒能在運動會上露一手。因為第二年,「爬桿接力」從三年級的集體項目中消失了。

父親看著安倍爬竹竿。

「我也想畫出這麼美好的線條」

人生有時是多麼美妙

自懂事起,我就開始畫畫了。用鋼筆畫漫畫,是在小學六年級過半的時候。

當時,《少年JUMP》的書頁邊緣寫著「請寫信給老師一些鼓勵吧」,於是我用明信片給偶像寫了信,還多寄了一張以供偶像回信時簽名,最終我收到了某位漫畫家老師用彩色鉛筆上色的漂亮明信片。

墨水勾勒的優美線條柔和而飽滿,精心上色的人物充滿立體感,背景是深藍、水藍、淡藍等深色系描繪出的藍色的風,真不愧是專業人士。這位漫畫家叫佐野川升。那時他剛剛出道,獲得了《少年JUMP》的新人獎。我也想畫出這麼美好的線條。

我拚命練習,一畫好插圖和漫畫,就寄到明信片上佐野川老師在神奈川縣藤澤市的住址,請求指導。如今回想起來,真是給人家添了天大的麻煩。站在對方的角度想,每個月收到鄉下初中生糟糕透頂的漫畫,肯定不堪其擾。然而佐野川老師每次都認真回信,有時還將貼有網點紙的鋼筆畫一同寄來。

安倍與佐野川老師一起。

孩子總是三分鐘熱度。每月一次的信變成了三個月一次,不知不覺就斷了聯繫。佐野川老師出道後也只發表了一部作品,就再也沒上過雜誌的連載。來東京讀大學時,我在地址簿上抄下老師的住址,想要前去表示感謝。但我實在太懶了,一日拖一日,又變了主意:反正都要去,還是得個漫畫獎以後再說吧。沒曾想,這竟然花了二十二年的時間!

二〇〇三年,當四十歲的我獲得小學館新人漫畫大獎時,首先想的就是必須向佐野川老師彙報。但是二十七年過去,老師不一定還住在原先的地方。我不抱希望地給原來的住址寫了信。頒獎儀式結束後,我連著喝了兩家店,醉醺醺地回到家。打開信箱,一封信映入眼中,令人懷念的筆跡寫著「佐野川升」。

人生是多麼美妙!再沒有哪一瞬間讓我對此深信不疑了。那年年末,我拿著當年老師寄來的明信片,拜訪了老師位於藤澤的家。我們開懷暢談,不知不覺天色已暗。這時,老師將我從小學六年級到初中二年級寄給他的信和笨拙的漫畫拿了出來。老師如此溫柔,竟一直保存著我的信。如今我想起那時的場景,仍然會熱淚盈眶。

摘自《山本掏耳店》。2003年,安倍以《山本掏耳店》獲得小學館新人漫畫大獎,此後成為專職漫畫家。

二〇一年三月三日,我邀請佐野川老師參加小學館漫畫獎的頒獎儀式,他格外高興。我們在休息室拍了照。這張合影距我寄出第一封信已有三十四年。

「心想,這樣就能辭職了」

但不如意十有八九

十二歲到二十四歲的十二年是很漫長的。我從小學生變成初中生,再升入高中、大學,二十四歲時已經在廣告公司就職,工作越來越有趣。在我二十四歲到三十六歲期間,經歷了泡沫期的社會從昭和跨入平成,許多事情接連不斷,一晃神,十二載光陰已然流逝。那時,我的廣告生涯遇到了很大瓶頸。

二十七歲時,我再次拾起大學畢業後一度中斷的漫畫。畫著畫著,辭職做一名職業漫畫家的想法越發強烈。「好,三十歲前要成為漫畫家!」我立下了這樣的目標,但眨眼工夫就過了三十,隨後又立下「二十世紀過完前成為漫畫家」的目標。

根據諾查丹瑪斯的預言,一九九九年是地球毀滅之年,而我在這年步入三十六歲,迎來了第三個本命年。那一年,我畫的兔子比因「米菲兔」成名的迪克·布魯納還多,我至今仍頗為自負。前一年的年末,我考慮賀年卡設計時,想到了一種兔子形象:一排穿著紅色高跟鞋、白白胖胖的白兔子正在跳舞。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用這隻兔子做主角,畫個四格漫畫吧。

安倍創作的兔子。

我真心認為,如果年前能畫上一百頁,就肯定能當上漫畫家。於是,我一有空就畫個不停。一格畫五隻兔子,四格畫二十隻兔子。結果到新年之前,包括重新畫過的,我一共畫了一百二十多張原稿。單純計算兔子的數量,就是兩千四百隻。

我從原稿中選了十五張,去參加某個漫畫比賽。那是三十歲的我第一次投稿,比賽結果於二〇〇〇年一月末公布,那時我正準備去泰國拍廣告。我在頭腦中描繪著:剛回國便得知自己獲獎,於是在工作告一段落後提出辭職,出道成為嚮往已久的漫畫家。

但是,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即將出發前,我隨意翻看一本漫畫雜誌,看到了我參加的漫畫比賽公布第二輪選拔結果,找了又找,就是沒有我的名字。不僅如此,在公司的十九年中,工作中也有諸多不如意。不,應該說是幾乎所有事情都不是設想中的樣子。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這是我在公司上班時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所以,我在漫畫中總是畫一些遂心如願的故事。從現實角度看,它們也許太過天真,但這正是漫畫的一個屬性吧。正因為喜歡天真,我才一直畫漫畫。

《深夜食堂》中飾演老闆的小林薰。

想找到自己在世上特別的位置

我們都很不容易

出道作品是沒有截稿日期的。想要成為職業漫畫家,就要參加出版社主辦的漫畫比賽,或是親自去出版社投稿。我本來就有些內向,實在沒有勇氣直接投稿,便選擇參加比賽。比賽也有截稿日期,如果這次沒趕上,一個月或半年後還有機會。而想拖的話,也能永無止境地拖下去。因此,我花了三年時間,才完成出道作品《山本掏耳店》。

成為漫畫家前,我是一家廣告公司沒人注意的導演。那時並不順利,真說辭職,又不知道能做什麼。開店之類的干不來,英語不會,也沒考過駕照……唯一的樂趣就是畫漫畫。我只要一有空就畫個不停,畫著畫著心想,也許可以辭職做一名職業漫畫家吧。

在公司工作的第十五年,我畫了一百張四格漫畫拿去投稿,心想獲獎後就可以辭職了,不料根本沒能入選。後來我又畫了一百張三格漫畫,想著這部能賣出去就可以辭職了,結果也未能如願。灰心喪氣的幾年中,我依舊沒有丟開畫筆。一部三十二頁的漫畫反反覆復畫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我在小酒館接到電話:「安倍先生,恭喜您獲得了新人漫畫大獎!「

啊,這樣就能辭職了。

年輕時的安倍自畫像。

今年(二〇一五年)春天,考大學的侄女開始了在東京的獨居生活。一個人生活的我為截稿日期所迫,只能通過冷熱感知季節的變化。一轉眼已是春天,又是畢業與入學的季節。

三十四年前的春天(這麼一寫才發現已經過了這麼久啊),我也開始獨自在東京居住。這是我第一次獨自生活,而且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平時只往返於學校與家之間。我在東京沒有熟人,大學裡也因為介意自己的口音不願和別人說話。

那時公寓里沒有電話,當然也不像現在有手機,所以也沒人和我聯絡。完全沒有交流的生活讓我這個不愛社交的人都相當難熬:比起孤獨,更讓我難受的是心裡沒底,擔心即使哪天死了也沒有人發現。

我現在依舊單身,和剛來東京時沒什麼變化,但住的地方多少寬敞了些,家當也多了,並成為曾經朝思暮想卻從未奢望的漫畫家,想方設法靠這碗飯生活著。剛開始在東京獨自生活時,雖然夢想也有,希望也在,但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不安,絲毫沒想過自己會有今天。不過當時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雖說我不想回到年輕的時候,但如果有時間機器,能讓我見到十八歲的自己,我很想在新宿黃金街請自己喝上一杯,再告訴自己:「不順心的事情雖然很多,但人生可不能放棄。不過,對結婚還是別抱什麼期待了吧!」

《啊!這樣就能辭職了》

作者: [日] 安倍夜郎

譯者: 史詩

版本: 新經典 | 新星出版社 201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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