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珠黃的年紀
文/某敏
徐麗39歲了，是某銀行的一個女屌絲，她沒關係沒背景，不僅得拉存款賣保險，還得做小額貸款，信用卡分期。她經常感覺這是一份生無可戀的工作。這麼熬著不是個事，她一度企圖靜下心考公務員，未遂。
年齡超過了考公的最後期限，她也只能自我安慰，整個金融行業哪裡少得了拉存款，拉保險，可相對來說工資也較高啊，還是咬牙忍吧。
沒意思。徐麗上班下班的路上，經常心情陰鬱地默念這句話。這當然不僅僅因為工作，還因為，她十年前就離婚了。
這十年，她不是沒找過，但富的窮的好的矬的男人她都見了一遍，分分鐘就讓她覺得沒意思透了。有錢人追她只是想睡她，窮人追她是想睡她一輩子，外加給他洗衣服做飯生孩子生二胎生N胎+伺候他父母，想想哪個都可怕。
沒意思也得活，活著就得工作。一天，徐麗正在給一個客戶打電話繪聲繪色地描述某個理財產品的美好前景，微信提示有新聯繫人，她漫不經心地一點，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李彬。她的心跳瞬間開到了180碼。她迅速掛掉客戶的電話，加了李彬。
李彬是她初戀情人。兩人是大學同班同學，大學也分為很多派，有出國派、考研派、國考派和什麼都不為老子不考第一就對不起全地球派。李彬就屬於最後這個派。他的成績一騎絕塵，單論成績，其他所有派都無法望其項背。
徐麗對李彬的感情先是崇拜，崇拜這種感情如果在異性間產生，基本上都能轉化為愛戀。他們開啟過一段十分純美的愛情：在20年前還沒有霧霾的天空下，在滿天星光的簇擁下，他們圍著大學校園的操場一圈圈散步，他們牽著手，談學習，談理想，單純到沒有一個人想到房車婚這種世俗的問題。星光下，李彬的眼眸亮如鑽石，笑容宛若孩童，讓她終身難忘。李彬還省下飯錢給她買了條藍裙子，因為那條裙子質量太好，她直到現在都沒扔。
情到濃時，他們在學校附近30元一晚的小旅社開過一次房，後來嫌30元太貴，把主戰場轉移到了學校附近一座小樹林里。那種幸福的戰慄、那種根本不會如何開墾對方的青澀，每每幸福得讓她忘形。
他們分手的原因平淡無奇，畢業了，她回了湖北老家，他回了四川老家。那時候通訊工具也沒那麼發達，幾封信通下來，她主動提出分手，他們就把彼此丟在了十幾億人口裡。她顧不上想李彬恨不恨她。想這個問題也沒意思。兩人都不在一個城市，恨呀愛呀不就是個屁嗎?連屁都都不如，屁還能聽個響，兩人不在一起，連個響都聽不到。
她按布就班，找工作、相親、嫁人、生子、離婚。離婚後，她開始想念和李彬的純真愛情。前幾年有了同學群，她三不滋地翻看同學群，希望在裡面找到李彬，可結果讓她失望了，李彬就像一滴水，融入生活的橫流，揪不出來了。
現在，她迫不及待地跑到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打通李彬的手機，她激動得聲音都變形了：「你在哪裡加的我?你人在哪裡啊?這麼多年了，你……」哽咽淹沒了她接下來的兩句話。你想我嗎?你過得好嗎?李彬也很激動：「我在南寧出差，你也來南寧吧，來七八天，我們好好聚聚，你一個人來，我好想沒有他人干擾地看著你，看你還是不是那個單純的小女孩……」
兩人聊到手機快沒電，最後約定徐麗請七天年假去廣西看他，才依依不捨地掛斷電話。這次，徐麗得知：李彬畢業後考上了一個縣城司法系統的公務員，跟前妻離婚了，沒有孩子，真是天助我也。徐麗冥冥中感覺他們之間還有故事發生，晚上下班回家，激情澎湃地翻出學生時代李彬送她的那條藍裙子，在鏡前試穿。
19歲的女人需要男人哄她上床，39歲的老女人，已經到了一個哄男人上床的年紀，真心不比19歲了，她全身脂肪跟開會商量好了似的朝她的肚子靠攏，平時穿的深色工作服真藏肉，現在脫了衣服就現了原形，如果讓一個近視眼猛一眼看去，她裸體的時假就像在腰間戴了一條肉色的游泳圈。
這種體形怎麼能套進那件藍裙子呢?她急得汗都流出來了。她進一步想像自己這副身材跟李彬在床上的情景，更加著急上火。為了維持她在李彬心中不減當年的形象，她決定瘋狂減肥，減成功了就穿這件藍色連衣裙見他！嚇他一跳！不知彼時彼刻，他會不會流下感動的淚水呢?
當天晚上，徐麗就開始進行減肥大業，只吃一個蘋果，今後三餐都以一個蘋果代替，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就加一個蘋果，蘋果蘋果，吃得她看到客戶的臉像蘋果，領導的臉色像蘋果，連拉的屎都有一股蘋果味！世上哪有白費的功夫?兩個月不到，她就憑藉蘋果成功減肥38斤五花肉！卸掉了游泳圈！輕鬆自如地把自己套進了藍色連衣裙！
這兩個月，她和李彬的關係蜜裡調油，美好得能拍100個《山楂樹之戀》。他每天給她發微信紅包，雖說金額不大，但話很溫暖「給我的真愛」、「愛你一萬年」、「期待早日相見」。他經常給她發讓她看了又想哭又想笑的微信：「我們真得感謝馬化騰，如果沒有同學群，我們這輩子就相忘於人海了，這是今生多大的遺憾！」
有愛如此，夫復何求?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請七天年假的徐麗坐飛機直達南寧會她的情郎。因為，李彬之前跟她說，他在那個縣城上班這麼多年，到處能碰見熟人，不如約在南寧相會。更何況，他業餘也在南寧做生意，剛好帶她見識見識。
沒毛病。
徐麗沒有多想，喜滋滋地下了飛機，跟前來接機的李彬抱在一起又啃又咬、又哭又笑。然後，她後退三步，挺胸抬頭、仰面朝天45度角一副花痴相看著李彬，希望他看出點新大陸。她從李彬的眼神中發現，李彬什麼都沒發現。她有點泄氣地說：「真沒看出來?這是你當年給我買的裙子，為了穿上它見你，我活活狂甩38斤五花肉哪！」經此提醒，李彬作恍然大悟狀：「看我這記性，我晚上請你吃飯陪罪！」他語氣圓滑輕佻，有一種中年油膩男特有的左右逢源和八面玲瓏。
徐麗心頭一緊，莫名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具體為什麼不好，又無法言傳。如果說通俗點，就是覺得自己那38斤五花肉掉得只怕有點冤。
但，她才下飛機，也不至於掉頭就走吧?
接下來，李彬興沖沖地說要帶她去認識幾個圈子裡的朋友。徐麗心頭再次一緊——難道她千里相會為的不是與他你儂我儂卿卿我我再續前緣嗎?她有什麼興趣和必要見他所謂的朋友?！可她再不滿，也總不能扯住他就去開房吧?那也顯得她太賤了吧?
她只能沉默地跟著他來到一個高檔小區，見了一個化著村姑妝的女人。那個女人開口就跟徐麗聊第二次經濟大開發，然後拿出筆在紙上劃拉，嘴裡還說：「我是看你是李彬的朋友才告訴你，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只要投資69800元， 兩年以後就能收益1040萬。」她的嘴像機關槍一樣叭啦，這個投資分成六個級別，最高是老總，只要發展三名下線就可以如何如何抽成，接下來幾天會帶她認識更多的人。李彬在旁邊雞啄米似的點頭，時不時附和：「是的，這裡正在搞北部灣大開發，要不幾年就弄成第二個珠三角，機會有不少。比你在銀行上班強。」
徐麗悶悶地聽著，心中疑雲四起，她裝作看微信，百度了一下「1040萬」，心中頓時有十萬匹草泥馬奔騰。原來1040工程是傳銷，原來李彬是個搞傳銷的，原來李彬約她來南寧不是約炮，而是想發展她為下線！至於李彬什麼時候辭去公務員工作搞傳銷，還是壓根從來就不是公務員，無從得知。
進一步百度了解，她也徹底明白李彬「邀約」她的弦外之音了：1，李彬強調讓她來7天左右！是因為7天一個周期的洗腦會洗的更徹底。2、 李彬強調讓她一個人來！一下子來一群人肯定會相互影響，不便於洗腦。就象買衣服一樣，一個女的去商場試穿之後營業員連聲誇「好看」，那女的弄不好腦瓜一拍就掏錢了，要是一群女的上街就麻煩大了，隨便一個同伴說「穿上去顯得你腚好大，腰好粗，腿好短，臉好黑」，那女的肯定不會買啊。
李彬的邀約只是最普遍的一種形式：「利用舊情式」，傳銷約人絕對不拘泥於此。不同層次的從業者針對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邀約方法。女兒騙老媽的邀約方法是：「我調到南寧分公司了，交了個男朋友，請老媽來過過目」。原來的部下騙從前的老闆：「我離開您的公司之後到南寧了，這裡有筆業務，我都談的差不多了，這不正想著老東家呢，老闆你抽空過來看看，希望很大。」方法至少有幾十種，所有的「鋪墊」和「邀約」都只有一個目的：讓你一個人來南寧住上七八天。因為隱蔽性強，這夥人都是在出租屋低調開展工作，不影響到當地居民，從而得以暫時逃避警方打擊！
徐麗放下手機，佯裝暈機嘔吐，要去住賓館。李彬苦勸她就留在這個出租屋住下，未果，只得將她送到她早已精心預訂好的情侶浪漫風賓館。
房間里潔白的鴛鴦浴缸，神秘性感的紫色落地大窗帘以及掛著朱紅帷幔的恆溫雙人水床，以及徐麗那雙幽怨得能殺了他的小眼神，都是然並卵。李彬像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又像個富貴不能淫的革命義士，絲毫不為所動，坐那兒自顧自講他的傳銷大業，問徐麗有沒有帶69800元?如果帶了，那真能賺個飽。
大家都是老中醫，不用互相給對方開配方。徐麗眼珠子一轉，笑咪咪地：「賺是賺，但我們銀行有一款的理財比這個划算得多……」有十幾年對付客戶的經驗，徐麗的嘴皮子也不是蓋的，她反守為攻，向李彬推銷起理財產品，話密得連針都扎不進去。
戲劇性的是，漫長的三小時後，李彬居然被她說服，當場用手機下載了銀行的APP，購買了她推薦的理財產品。置換條件是，徐麗信誓旦旦地保證，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就加入他的1040隊伍。
轉眼到了夜裡十二點，他打個哈欠站起來說，你早點睡，晚安。然後，他上了一趟衛生間，拉了一泡很長的尿，放了兩個很響的屁，打開賓館的門，關得山響，哼著小曲兒走了。
拉黑李彬所有的聯繫方式後，徐麗於凌晨一點打車抵達機場。
她換了一套幹練瀟洒的運動裝。那件裙子，被她扔到了賓館的垃圾桶。狼若回頭，不是報恩，就是報仇。她突然想起這句話。看來，李彬回頭，就是來找她報仇的了。
不過，也沒有什麼不好，李彬買的理財產品數額很大，她將計就計，超額完成了這個季度的任務。
她實在忍不住，還是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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