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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刊推薦 人間走筆 周勵:攀登馬特洪峰

原載於《上海文學》2018年第2期

攀登馬特洪峰

周 勵

8月9日傍晚,從瑞士飛抵酷暑漸消的故鄉上海,仍陷於對馬特洪峰大本營的深深迷戀之中,就像2016年秋天從珠峰大本營返回後一樣魂縈夢繞。夜深人靜時,回想這次居然攀爬上以往只存在夢裡的馬特洪峰赫恩利山脊小屋,真是感慨萬分。這個被我用兩根登山杖「征服」的著名壁架小屋是瑞士官方導覽中的「馬特洪峰登頂大本營」。它之所以聞名遐邇,不僅因為它是1865年7月14日人類首支登頂馬特洪峰隊伍出發地(隨後赫恩利山脊見證了七位成功登頂者中的四位不幸跌墜魂斷冰川的驚天悲劇),而且自1865年以來的一百五十二年中它接待了成千上萬世界各地朝氣蓬勃的登頂勇士,包括英國無四肢殘軀登頂英雄(他在阿爾卑斯山被暴雪掩埋截去壞死四肢)。我8月7日早上九點獨自從施瓦茲黑湖2583米登頂者旅店出發,攀登到馬特洪峰大本營3260米的赫恩利小屋,落差700米,向上攀爬六小時,下撤五小時,來回徒步十二小時,真是與馬特洪峰刻骨銘心的親密接觸。當我歷經艱險終於在下午三點氣喘吁吁地登上這個被直升救援機轟隆巨響包圍,籠罩著確定的勇氣與不確定安全的赫恩利小屋大本營露台時,上上下下都是不懼死亡的馬特洪峰登頂英雄,像一股洪流令我熱血沸騰!與珠峰大本營看到的都是遊客截然不同,這裡躍入眼帘的都是世界各國當天登頂者英姿勃發的身影,他們背著繩索、冰鎬與冰爪,手掌粗糙,談笑時而爽朗時而深沉,誰也不能保證他們安全歸來。幾周前有一位歐洲女子在登頂途中被雷電擊中斃命。數月前一對英國兄弟在成功登頂後突被暴風雪困住活活凍死。這都是施瓦茲黑湖(Schwarzsee)酒店瑞士老闆娘以令人心碎的語氣告訴我的:「唉,有什麼辦法呢,這樣的事經常發生。」現在我在大本營與登頂勇士們交談,看他們笑容燦爛為他們祈禱,就像置身於一部恢弘博大、心旌蕩漾的貝多芬《英雄交響曲》之中!

馬特洪峰Matterhorn,由德語「Matt」與「horn」組成,意即「草地上的號角」,位於瑞士冰川小鎮采爾馬特,海拔4478米,形成於四千萬年前。它是阿爾卑斯山最美麗、最險峻亦是最後被征服的山峰,是瑞士引以為驕傲的象徵,它如史前一支梟雄長矛直指天際、遺世獨立,其特殊三角錐造型被譽為「阿爾卑斯之王」。2014年和2017年夏天我在里弗爾湖(Riffelseelake)拍攝它著名的倒影與朝暉夕映時充滿驚嘆:一柱擎天,如夢如幻,煙波浩渺。積雪的山體折射出金屬般的光芒,冷艷孤傲的外形神聖不可侵犯,雲霧時而掩蓋了整個山體,稍等片刻又露出它那讓人驚艷的靚麗尖頂。正如德國探險紀實片《北壁》所述:阿爾卑斯山峰「這一分鐘陽光燦爛,下一分鐘暴雪肆虐」。變幻莫測的氣候挑戰著人類的勇氣和毅力。裡布法特曾形容潛藏在歐洲人心底關於馬特洪峰的夢想:「我從沒走出過家鄉普羅旺斯,但我知道馬特洪峰。讀書時,校長有次對我們說,『現在,畫出一座山。』所有學生,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統統都畫了馬特洪峰。」長大成人後,裡布法特成為首位攀完歐洲六大北壁的法國英雄。

2017年8月3日,在雪朗峰、少女峰、艾格峰北壁逗留難忘的一周之後,我特意去因特拉肯體驗少女峰滑翔飛傘,比起攀登馬特洪峰,從1900米空中一躍而下不算太難的事情。4日乘火車重返馬特洪峰,闊別三年,激情難抑。入住拉夫爾堡的里佛爾之家馬克·吐溫酒店,其悠久歷史可追溯到1853年。馬克·吐溫1876年曾在此居住數月,並以其徒步經歷寫了小說《攀登拉夫爾堡》(Climbing the Riffelberg),想必文學大師也喜歡與馬特洪峰作伴。記得2014年夏天我曾踏著馬克·吐溫書中所描述的山路,從阿爾卑斯山最高酒店——海拔3100米的戈爾內格拉特庫爾酒店出發,一直徒步到海拔1608米的采爾馬特鎮,落差近1500米,卻像在天堂漫步一樣。沿途馬特洪峰和羅薩峰等二十九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峰盡收眼底,以Gornergletscher為首的多條冰川與冰河爭鋒,高達1000米白色激流沖刷而下,妙曼曲線唯美震撼。我一路沒用登山杖,馬特洪峰是我無所不在的親密伴侶。隨便你在山上怎麼轉,驀然回首,巍峨壯麗的馬特洪峰會像影子一樣跟著你。我在有路標的崎嶇山路上興緻盎然地徒步了整整八個小時,不時躺在岩石上曬太陽休息,天黑之前來到馬克·吐溫曾下榻的采爾馬特小鎮霍夫大酒店。山上山下,兩個馬克·吐溫酒店走廊里都掛著美國文豪關於馬特洪峰小說的插圖:無邊無際「之」字型的驛隊在山間攀爬,運送著永遠不夠用的酒店食物和燃料。自從十一年前(1865年)發生了首支登頂隊跌墜慘劇後,成千上萬的遊客從歐洲和北美湧來馬特洪峰,想一睹這座神奇山峰的美貌。馬克·吐溫本人也是其中之一。2014年夏天離別采爾馬特時,我望著暮色映照下的馬特洪峰,戀戀不捨,告訴自己終有一天要回來攀登!

2017年8月5日我在拉夫爾堡馬克·吐溫酒店要了一杯啤酒,跳進被高原鮮花和綠茵環繞的室外按摩池,任由白色激浪衝擊幾日來連續徒步的酸痛的雙腿。我撐著雙臂觀賞近在咫尺的馬特洪峰。尋思難道永遠只能在馬特洪峰周圍的雪域高原打轉嗎?怎樣才能爬上它錐狀的身軀?

馬特洪峰是ULAA國際化認準的阿爾卑斯三大北壁難度最高的攀登路線之一。三大北壁分別為馬特洪峰,海拔4478米,北壁垂直高度為1200米(從我們抵達的3260米赫恩特小屋開始直至頂端4478米);大喬拉斯峰4208米,北壁的垂直高度為1200米;以及我不久前去徒步的艾格峰,海拔3970米,北壁垂直高度為1800米,從2100至3970米。三大北壁的攀登史詩可歌可泣,這是我對攀登馬特洪峰產生濃烈興趣的主要原因。

馬特洪峰的高度雖然僅是珠峰的一半,卻誕生了現代登山運動,其1865年首登慘劇轟動全球,卻孕育出燦若星河的登山文化。攀登馬特洪峰有多難?用《美國國家地理雜誌》馬克·詹金斯(Mark Jenkins)的話來說——「通往其頂峰線路的攀爬難度,比珠穆朗瑪峰上的商業線路更大」。成功登上馬特洪峰頂峰可謂是困難重重:高達1200米的幾近垂直的尖頂、外懸的岩壁,平滑、向下傾斜的壁架,馬特洪峰像一座陡峭的金字塔,為登上峰巔你必須用指尖抓住岩石間微小的縫隙,腳踩微薄的壁架,使出全身力氣往上攀登!8月7日我的攀登之途是阿爾卑斯山最險峻的空手徒步線路,再上去1218米就是頂峰,那就必須配帶冰鎬、冰爪和登山繩了。我當時無法置信自己已是攀爬在歷史長河中,每一步岩石都反射著1865年那場悲劇。我能夠體驗到登頂者面對的嚴峻挑戰,還一度迷路被死亡之翼掠過,這一切讓我理解了為什麼南北極探險家和珠峰、馬峰登山者總是對探索抱著「做愛」般的勇猛與狂熱。不懼死亡。話說8月6號晚我和十位家人從采爾馬特乘纜車抵達距離馬特洪峰最近的也是當地唯一的酒店:施瓦茲黑湖旅店,原打算次日和全家一起重遊小馬特洪峰冰川天堂。晚餐後我去風景優美的黑湖畔小教堂散步,登頂者返回後常去做感恩祈禱。緋紅色的夕陽餘暉讓馬特洪峰變得幾乎觸手可及。眺望遠處,那如同一顆鑽石鑲嵌在錐形青峰半山中的白色赫恩利山脊小屋熠熠生輝,就是它!馬特洪峰大本營!這就是我一直夢想攀登的小白點!它在向我召喚!回酒店後我立即告訴我家「徒步專家」五妹與日裔妹夫,動員他們次日早上與我一起去攀登小白屋。妹夫緊張地拿著地圖講著一大串日本話,妹妹勸我打消念頭:「赫恩特小屋我們都嚮往五年了,我們在周圍走過,實在太陡峭太危險了。你還是和大家去冰川天堂吧!」

「好吧,」我說。

7號清晨起來,光芒萬丈,我又一次被金屬般威嚴發光、美得令人窒息的馬特洪峰所打動,那個遙遠的美麗白屋在朝霞中散發著無可抗拒的誘惑力。山太高,太遠,但大山在召喚!1865年首次登頂的英雄們也在召喚;白色小屋,那是他們的出發地啊,我怎能忘懷!黑湖旅店老闆見我意志堅決大力鼓勵我,她預計我「六小時來回」(結果我走了12小時!)還硬塞給我兩根黑色登山杖。在湛藍天空下,我告別家人開始獨自前行。

下這麼大決心還有第二個原因:數天前我和姐妹們專程去拜訪了艾格峰1936年德奧四位登頂勇士不幸懸空凍死之地,眺望死亡營地,心痛如絞,這裡是德國著名影片《北壁》實景拍攝地與艾格峰登頂起始點。1800米垂直岩壁驚心動魄,岩壁下是攀登史文字和勇士照片組成的「艾格北壁英雄牆」,我們還遇到一位英國籍眼睛湛藍、俊朗精幹的北壁救援者,他的手掌滿是疤痕和青斑,他講「每天在起登點和峰頂之間尋搜救人,熟悉艾格北壁的每一塊岩石」,這位北壁英雄令我印象深刻。

從2012年至2016年我四次去南北極,對人類探險史特別是英國探險家充滿敬佩之情。登山運動的源動力來自英國的工業革命。19世紀英國工業大革命的繁榮盛世引領了貴族階層對未知世界探險的黃金時代,滑鐵盧戰役威靈頓擊敗拿破崙後,空閑的英國皇家戰艦改裝為極地探險考察船,竭力拓展疆域。1845年5月英國船長約翰·富蘭克林率領兩艘皇家探險船前往北極,如成功開闢西北航道,英王獎賞兩萬英鎊,如再穿越北緯八十九度,則可獲國王再次嘉獎五千英鎊。可惜豪情萬丈,志在必得的兩艘巨船在兩個月後突然銷聲匿跡,包括船長富蘭克林在內的一百二十九名船員全部失蹤。經過十幾年四十多艘救援船尋搜,最終在1857年發現埋在北極圈一堆石頭下,關於富蘭克林六十二歲病逝,浮冰圍困全船覆滅的日記字條,堪稱北極探險史世紀悲劇。但大救援拓展了地理大發現,開創了英國探險的「英雄時代」,孕育了家喻戶曉的南極點悲愴英雄斯科特船長,計劃橫穿南極大陸、冰海求生勇救二十八人的沙克爾頓勛爵。斯科特一行南極點遇難後,英國國王在西敏寺跪下祈禱,整個歐洲無不動容。悲劇後南北極探險與科考蓬勃發展,中國院士秦大河參加了徒步重走沙克爾頓橫穿南極大陸(包括南極點)國際探險隊,首次為中國南極探險填補空白,令世人矚目。我有幸在2016年夏天參加了秦大河為名譽主席的《中國極地科考協會》遠征北極點,並計劃於今年11月奔赴南極點阿蒙森——斯科特科考站探訪。與極地探險「英雄時代」並行,英國貴族及知識分子的探索目光也開始轉向壯麗如詩的阿爾卑斯山脈。1857年倫敦的一群紳士組建了Alpine Club,這是歷史上第一個阿爾卑斯登山協會。從此以後絕美無跡的山峰開始上演探索與哀情、勝利與死亡的悲壯篇章。

攀爬,喘息。關於馬特洪峰這座山的悲愴傳奇浮現眼前,栩栩如生。1865年7月14日,二十五歲的英國版畫家愛德華·溫博爾(墜山悲劇倖存者,數年後出版回憶錄《攀登阿爾卑斯山》)組織了人類首支馬特洪峰登頂隊,包括英國資深登山家休德遜(Charles Hudson,三十七歲),英國勛爵道格拉斯(Lord FrancisDouglas,十八歲,其家族與邱吉爾家族聯姻),英國船王兒子、登山新手哈頓爾(Douglas Hadow,十九歲),才華橫溢的法國嚮導克魯茲(Michel Croz)以及采爾馬特當地嚮導Peter Taugwalders父子共七人。除了新手哈頓爾,六人全部攀登過包括玫瑰峰在內的多座阿爾卑斯險峰。他們從我所攀登的3260米赫恩利小屋出發(1888年擴建為現在的旅館),在這之前有二十支歐洲登頂隊失敗。當天他們攀過1200米的垂直岩壁成功登頂!站在巔峰七人對山下義大利競爭者歡呼「我們勝利啦!」溫博爾則停留一小時作峰巔風景畫。勝利的擁抱與喜悅如此甜蜜。特別是新手英國船王之子哈頓爾,缺乏登山經驗,全部依賴於其他六人的幫助。兩位資深嚮導曾強調哈頓爾也許會累及他人生命,但英國紳士們溫文爾雅難以啟齒,選擇帶他登頂,可惜激動人心的好景不長:下山時七人系一條繩,為照顧新手哈頓爾,法籍嚮導克魯茲爬降在最前面,哈頓爾位居第二,由克魯茲特別照料。

離開頂峰剛開始下撤,哈頓爾突然鞋底斷裂驚恐大叫跌墜北壁。這位十九歲新手輕率登頂累及了自己在內的四條寶貴生命:他首先衝撞本來站得很穩當的法國嚮導克魯茲,其腰繩衝力又拉綁資深登山家休德遜和道格拉斯勛爵,四人一起跌入1400米深淵,魂斷北壁冰川。采爾馬特的馬特洪峰博物館藏有悲劇斷裂的腰繩(馬尼拉麻細繩)、在冰川發現的斷裂鞋跟、眼鏡、相機水壺等遺物。我2014年在博物館初知此事時大為震驚,淚水盈眶。道格拉斯勛爵的遺體至今仍未找到,也許他落進了冰川縫隙。其他三人的遺體都埋葬采爾馬特。

以下是我在博物館看到的一段關於法國嚮導克魯茲令人痛惜的記錄:

At each step [on the descent] Croz had to make Hadow』s feet secure,and to do so he had to lay down his ice axe so that he had no support himself……

登頂之後每下降一步,法國嚮導米歇爾·克魯茲都首先設法先讓哈頓爾的腳安全著地,為此他不得不放下他的冰鎬,使得自己沒有支撐點。當身後的哈頓爾突然滑跌,兩腳從背後猛然撞上時,克魯茲失去重心在陡峭山坡跌落……

為了紀念這位兢兢業業的嚮導先驅,如今瑞士多處阿爾卑斯滑雪勝地、山脊與街道都以米歇爾·克魯茲命名。

倖存的溫博爾和皮特父子三人回到采爾馬特小鎮立即被送上法庭。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認為系綁七人的腰繩不是「斷裂」,而是被溫博爾與當地嚮導皮特父子三人為了自保而割斷。消息傳出轟動整個歐洲(三十年後得到平反),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立即發布禁止登山旨令。數年後溫博爾發表回憶錄《攀登阿爾卑斯》聲明無辜,描述悲劇與美景,勇氣與挑戰再度轟動歐洲。成千上萬的人湧向馬特洪峰,至2015年首登一百五十周年之際,歐洲勇士已經創下一小時四十五分攀頂紀錄。赫恩利小屋人滿為患,1888年擴建為目前的三層白色旅店(六人一間,必須預定)。

此時,攀山者絡繹不絕,700米高度落差的崎嶇小道上印滿了登頂者的足跡。可攀登初始兩小時我就爬錯了路,登上一個幾乎無路可爬的垂直岩壁,我和新結識的莫斯科登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攀爬上去,四肢緊抓壁架,但幾乎踩到哪裡,那裡的石片就嘩嘩往下掉,膽戰心驚,飛沙走石,遠處不時傳來雪崩轟隆聲,像是海面鯨魚的有節奏的呼吸,令人毛骨悚然。一周之前我們徒步少女峰馬拉松線路最後三公里,陡峭終點有個銅牌紀念瑞士英雄法蘭茜斯卡,她曾榮獲少女峰馬拉松和紐約馬拉松第一名,三十六歲卻在登山途中遭遇雪崩斃命。8月7日上午我在攀登馬特洪峰時迷路,最艱難時刻幾乎是命懸一線。我抓住岩壁,轉頭下望,那萬丈深淵極像在馬特洪峰博物館看的黑白影片《大山在呼喚》中英國船王兒子哈頓爾驚恐萬狀墜落時面對的北壁深淵!我對自己講:「一步也不能閃失,絕對不能出錯!否則我將會成為哈頓爾!」我四肢並用慢慢爬下險峰,歷經半小時終於折返到有幾十人攀爬的路標道路,一些陡峭岩石系了路繩供攀登者抓拉,現在所需要的只是體力與毅力了!不少歐美人看我攀爬艱辛,氣喘吁吁,送我冰水、巧克力,還有好心人力勸我這個六十六歲的「中國女人」下山:「我們可以打電話叫直升飛機送你回去,救援是免費的。」但德國、西班牙、瑞士、美國的登頂勇士們給了我無限動力,此生能與他們共同攀登耳畔雪崩轟響的赫恩利山脊,是我的幸運。我望著約有十座東方明珠塔高的馬特洪峰巔峰和約有八座金茂大廈高的赫恩利小屋,決定向遙遙無際的3260米赫恩利小屋不斷攀登。「爬上去!既然來了就一定要爬上去。」轉了一圈又一圈,眼見幾位歐洲夫婦因高山缺氧撤退,我每攀登二十幾塊岩石就坐下喘氣喝水。往下看是一條「S」型的「蛇隊」,不一會兒他們就全超過我了,在狹窄小道上每個人見到都會問候或聊天,歐洲登山文化堪與瑞士天堂景色媲美。歷經六小時,我終於在下午三點抵達目的地——馬特洪峰登頂大本營!赫恩利小屋的瑞士經理知道我來自上海,熱情地說:「歡迎你朱莉婭!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位來赫恩利小屋的中國女子!」(中國曾有兩位登山家攀登過馬特洪峰之巔)

與因特拉肯五星級豪華酒店擠滿了中國遊客截然不同,在瑞士艾格峰徒步道、少女峰馬拉松「龍脊小道」和馬特洪峰赫恩利山脊攀爬窄道,你是看不到一個中國人的。可是突然聽到有人親切地叫我名字!哇塞!驚喜!我妹妹和日裔妹夫也上來了!昨晚、今晨他們還竭力勸我放棄呢。今早妹妹在黑湖酒店陽台望著我越走越遠漸漸消失的背影,決定出發追尋他們五年的夢想!他們上午十點半開始攀登,四點抵達大本營,用了五個半小時,僅比我少半個小時。我跑上去緊緊抱住我妹妹,淚水盈眶。四個月之前她經歷了大手術,呼吸困難無法平躺。我多次去醫院探望,化驗結果幸無大礙。現在她重整旗鼓、再次出發,攀爬3260米馬特洪峰大本營,堪稱奇蹟!探險,生命綻放的花朵,我們被登頂下山的勇士們包圍,赫恩利小屋激情澎湃,充滿了成功的喜悅!

自從克魯茲、哈頓爾、道格拉斯和休德遜從馬特洪峰上墜落而亡後,馬特洪峰一直被壞運氣纏繞。如今,自人類首次登上馬特洪峰一百五十年來,成千上萬人登上了馬特洪峰,五百多人在嘗試過程中死亡,比攀登珠穆朗瑪峰、德納里峰和雷尼爾山過程中死亡的人加起來還要多。我們遇見的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下山道路漫長,我與西班牙登頂四勇士交談,他們聽說我來自上海都非常興奮:「巔峰屬於兩國,左面是瑞士,右面有十字架的是義大利,山脊中間是兩國分界線。這是我們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實在太危險了。直升救援機盤旋卻救不了不幸墜入千米深淵的登山者。關鍵是速度——速度就是生命。早上四點半出發,搶在下午雨雪之前趕回大本營。」日本知名登山嚮導Hirofumi讚嘆不已:「你們姐妹倆是我這十年來所知道的攀登馬特洪峰赫恩利山脊唯一的中國女性!」

在歐洲至少要攀登過十條三大北壁高難路線(例如馬特洪峰、艾格峰)才可取得日本嚮導Hirofumi所擁有的阿爾卑斯IFMGA資格證書。英俊年輕的他選擇這樣的職業是出於對登山的摯愛。一直聽說聰慧無畏的珠峰夏爾巴嚮導,在馬特洪峰我見識了許多歐美日登山嚮導,看上去他們與客戶像親密朋友,只是背著更多吊繩與冰鎬。

Everything here is just amazing!生命在高處,與日本、德國、瑞士的登頂健兒一起下山也是一段激動人心的回憶。一位慕尼黑電器商指著眼前八十二座4000米以上阿爾卑斯巍峨山峰對我講,他攀登過馬特洪峰之巔四次、征服過八座包括最高峰勃朗峰(4807米)在內的阿爾卑斯巔峰!這就是歐洲登山文化:不為名利,不收門票,無人審核,誰都可以登頂,但你需對自己和他人生命負責。對突發事變、氣候變幻和不良運氣要有嚴肅思想準備。晚上九點回酒店途中路過黑湖小教堂,我默默祈禱感恩昨天晚霞中在這裡得到啟示攀登馬特洪峰,我向那遙遠不可及、熠熠生輝的赫恩利山脊小屋送去一個飛吻,我征服了你。我要向今後所有來到你懷抱的阿爾卑斯勇士們祈禱!

回到風景宜人的采爾馬特,我帶姐妹們去瞻仰采爾馬特教堂著名的登山者雕塑墓地,1865年首登七人中有三人埋葬在這裡,其中兩位的墓碑上耶穌基督腰間系著登山繩。綿延絕美山峰陪伴勇士們長眠。令人動容的是一位於1975年遇難,來自紐約市的十七歲男孩Donald,他墓碑上掛著自己的登山冰鎬,墓志銘刻著:「我選擇攀登」(I Chose to Climb)。這是登山者墓園永遠不滅的靈魂,不落的彩虹。

我抬眼望去,人類的探索精神、勇氣與夢想正在夕陽下瑰麗的馬特洪峰北壁折射出永恆光芒!

(文內圖片若未標明均來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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