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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紅梅 之《距離》

距離

文?張紅梅

女人依著欄杆,藕色的雪紡睡衣在微風輕撫下,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頭髮凌亂隨風漂浮,許是睡覺時間過久,那種慵懶勁兒還沒過,經微風這麼一撩撥,女人不禁伸長手臂打了個呵欠提神,然後輕輕撩起秀髮,隨意在後腦上綰個結,發獃張望了一會兒,便起身至浴室沖洗一番,坐在桌前用那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在臉上噴塗揉搓,造出一張讓自己滿意的臉來。

一樓傳來了開門聲,男人哼著歌上來了,「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塑料袋的簌簌聲隨著步幅擺動而一起一伏。

「下班這麼早?咳咳!」

從樓上一間半開的門裡傳出了夾雜著咳嗽的聲音,隨即,三樓的旋轉扶梯口出現一個圓圓腦袋。男人揚起臉,稜角分明處堆滿了笑意,應聲道:

「老絲(師)八(伯)(溫州方言,大意是老伯),我們今天不加班,回來得早!你沒出去玩兒啊?」

正說著已跨至三樓,越過老人,忽又停住腳,回頭說:

「等下上來喝酒啊!」

繼續哼著歌上樓。老人咧開嘴,臉上立刻褶皺起來,與那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一點兒也不相稱,一頭耐不住性子的白髮硬是頂起厚重發亮的烏髮,與泛著銀光的門牙應和著,無視老人的說辭:

「好!好!等下吃了飯再上來!」

直至聽到樓上男女的說笑聲,老人這才迴轉身,一級一級下到二樓。走進右手邊的廚房,打開亮著燈的電飯煲,裡面是中午的剩飯,用一隻碗盛了,倒些涼水泡鍋。轉身從冰箱里端出一碟醬鴨,一碟蝦皮,一碟被筷子挖了一半的豆腐,老人在上面又淋了些醬油。就拉出桌子下面的長凳落座,在準備好的空碗里倒上泡好的楊梅酒,邊吃邊酌!

老人的這張所謂餐桌是由兩張大課桌拼成的,這是到周末給附近孩子上書法課用的,所以在並不濃郁的飯菜味兒里總會摻雜些淡淡的墨香味兒老人依著碗邊呷上一口酒,仔細咂摸一番後很鄭重地咽下,再夾塊醬肉慢慢咀嚼,似乎要將其「回爐」成醉鴨才肯下咽。老人砸吧著嘴,任憑窗外孩童們的嬉戲聲、回蕩在校園上空的歌唱聲、小商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鋪天蓋地地壓來!

這是一排位於學校與菜場之間房子中是的一棟,屬於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農民的自建房,房頂依然是倒V字型,共五層,每層被樓梯分成前後兩間。一樓當店面出租給一家賣菜蔬的,二樓的外間隔出四分之一當廚房,其餘被兩張大大課桌占著,可以圍坐十幾個孩子練書法,已同裡間都租給旁邊學校的老師,三樓一間當居室一間做客廳,用來自住,四樓空置,五樓的兩間一個月前剛剛租給那對男女。

「老絲八,上來喝酒啦!」

走廊里又響起男人的聲音,老人朗聲答應著,邊把最後幾粒米扒進嘴裡。未吃完的菜又收回冰箱,洗了鍋和碗,擦乾淨桌子,這才扶著扶梯向五樓爬去。樓道里氤氳的飯香味兒,被樓上鼓點激昂的樂曲翻騰攪動後更加濃郁刺激,老人不禁打了幾個噴嚏。

男人在門口招呼老人快快入座,女人擰小了播放器的音量,解下套在米色裙子上的藍圍裙搭在椅背上說:

「老絲八,嘗嘗我們的家鄉菜!」

老人一面說我已經吃過飯了,一面被那紅紅綠綠的飯菜擾花了眼,趕緊接了男人遞過來的啤酒,沒來得及碰就咕嘟嘟一杯下肚。

「老絲八,就著菜喝酒有味兒,這是我老家的臘肉炒青椒,快嘗嘗!」

女人邊說邊把菜碟往跟前推了推,老人謙讓著,那筷子卻不由自主伸過去。瞬間,一種衝撞味蕾的感覺遍及全身的各個毛孔!

「好!好吃!你老婆燒地菜真好吃!」

男人遞給女人一個溫熱的笑臉,女人說:

「好吃就多吃些,以後常來我家吃吧!」

老人哈哈笑著,推杯換盞間,臉已漸漸變了顏色,話也隨即多了起來。

「你老婆脾氣真好!我今年71歲了,跟我老婆合不來,就分開各過各,到今年滿滿15年了,她脾氣不好!」

「你老婆現在在哪兒?離這兒遠嗎?」女人好奇地問。

「很近,就在旁邊!我住我女婿的老房子,我老婆跟我兒子住一起,離這裡不到100米!」

「那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麼能分得開呀?還15年!」男人打趣地說。

「真的,不騙你!我老婆每周六來這裡送我孫子學書法,我倆就是碰了面也不說話!」

「如果碰巧你做飯也不過來搭把手嗎?」女人問。

「周六周日中午我一般都去外面吃碗面,我有錢!兒子女兒都給我錢花,我一月的社保也有1000多,我老婆沒有社保,這邊房子的租金我都收過來給她用,我一分不要!」老人打了個響隔,紅著臉龐繼續說:

這人吶,脾氣不投,就是離得再近也過不到一起!我是個不想湊合的人,而且我的朋友很多,上塘(縣城)的,溫州(市區)的,熱鬧得很!咳咳,……」

夜不知什麼時候已落下帷幕,車水馬龍的喧囂似乎被吞了去,只有個別菜攤此一聲彼一聲地折價促銷,好比是宏大的交響樂臨結束時,只一支小號慢慢收尾。

屋內空氣也因此漸漸沉寂下來,只留薛之謙在播放器里賣力地唱《心的距離》:

「……在思念的空間里不斷徘徊

那距離卻越明顯

……

你言詞閃爍,原因當然不明顯

試著看見,當時間倒轉回到從前

……」

女人夾了菜放進碗里,卻沒有送進嘴的打算。男人給老人斟滿酒,也給自己倒滿,顧自喝起來。老人也呷了口酒,問:

「你們倆是一個地方的嗎?」

「不是,她是四川的,我在安徽。」男人遞給老人一支煙,老人擺擺手。男人便回手銜在自己嘴裡燃上,邊吸邊說。

「那你們孩子現在多大啦?在老家嗎?」

正在此時,手機響了,是微信視頻的聲音。女人倏地立起身,說:

「我去接個電話,老絲八好好喝酒!」

男人望著女人的背影,吞吐著煙霧,慢慢說:

「嗯嗯,孩子在老家呆著,已經上初三了!」

夜像一張大網,把眼睛所接觸的東西都罩在著網裡,任是一草一木,都沒有白天那樣現實了,它們都有了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樣都隱藏了它的細微之處,都保守著它的秘密,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女人來到陽台,霓虹閃爍地更加迷離虛幻,廣場舞的旋律已漸漸遠去,她已飄忽至心之所屬的地方。稍稍平靜後接了視頻。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

「媽媽,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呀!……,爸爸回來了,我用他的手機跟你視頻,奶奶手機又欠費啦!」

女人綻開笑顏,舒了口氣說:

「沒關係,等下我給你奶奶充話費!你爸呢?」

「王家二叔叫過去幫忙了,他家新添了一棟四層小洋樓,說要辦個什麼加工廠!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期中考試考了全班第三!回來給我買什麼禮物啊……」

「知道了,到時再說!你弟弟呢?」

「什麼到時再說?我的禮物還是你回家的時間啊……,爸爸給弟弟買了輛遙控賽車,他早跑出去炫耀啦……」

女人在女兒的絮叨中回到了那個熟識的農家小院,花園裡各色的花奼紫嫣紅地怒放著,引來鄰居們艷羨的目光,就像他們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的一對惹人注目一樣!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那種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的思想被顛覆,人們終於明白不用死守著一畝田過日子,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手裡有錢心才不慌!

於是紛紛走出去的人們帶來了票子、車子、如花似玉的媳婦兒。在各家拔地而起的小樓房中,她家的小院就顯得寒酸卑微了許多!在女人的再三催促中,丈夫終於跟了村裡的幾個人去了建築工程隊,一年後丈夫回來,工資款拖欠著沒能要回,還落了一身病。雖在一年後拿到了工資,但從此他沒有再走出去的勇氣!

——一個莊稼地里的好手因為不能適應現代化的經濟模式,而自責自卑,還漸漸染上了一些惡習,喝酒打牌,偶爾還對女人橫眉豎目!女人忍讓規勸到賭氣離家出走都沒能改變現狀。為了一家老小吃喝,沒辦法只好隻身一人外出打工,至今已滿四年,為了省錢只在春節回一趟家!

女人吁了一口氣,手機屏幕里的女孩著急地說:

「媽媽!手機快沒電了,我先掛啦!」

嘟的一聲,女孩兒消失了,農家小院不見了,夜幕則更加濃稠!

拉長了彼地的距離就必然縮短了此地的距離,這四年的時間,是眷戀也是浮躁,是距離也是寬恕,讓一些東西更清晰,讓一些感情更明白,讓一切都趨於平靜。在這種「平靜」里,她與男人從工友變為朋友直至今天的二人世界!

夜的靜謐放大了各種聲響,播放器里傳來水木年華悠悠地唱腔: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隨往事慢慢飄散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

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當所有一切都已看平淡

是否有一種堅持還留在心間

……」

女人悵然若失,怔怔地呆立了半天……,直至聽到男人的呼喚。

女人回到房間,老人早已下樓,屋裡的杯盤狼藉已被拾掇規整好了。男人斜倚在床上翻看著手機。

看著女人坐到床邊,男人臉上漾滿笑意說:

「誰來的視頻聊得那麼熱鬧?」又說:

「明天下午你不能休息了,小李回老家去了,咱們車間我再派不出其他人來,廠子效益不好,工人都留不住。」

「現在又不是暑假,小李怎麼突然要回老家?」女人問。

「聽說她老公在工程隊出了事故,目前還不清楚是什麼情況!」男人翻著手機說。

女人心裡一緊,忙問:

「人已經送回老家啦?小李的兩個孩子還小,這以後可怎麼過呀?」

「嗯嗯,可能是送老家了,閆師傅給小李訂的是回老家的票,還親自送到動車站,回來後整個人一下午情緒都很低落……,估計小李是回不來了……」男人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繼續翻看手機。

忽然,男人笑出聲來:

「哈哈,這小子考得還不賴嘛,居然進了我們縣的重點高中!看來答應的手機要買一部啦!哈哈……」

女人只說:

「我先去洗澡!」便轉身離去。

男人跟兒子語音商討著,要買什麼款式的手機,在哪裡買,沉浸在幸福中……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女人說:

「今年暑假我想回趟家去,孩子她爸現在也去工程隊了……」

男人許久沒有說話,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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